烛*******妖

　　一旦接受了眼前的女孩儿是“他父亲遗落在外的私生女”这样的设定，胡蝶陡然对眼前这个原本还十分陌生的女孩儿生出了几分在此刻稍显滑稽的……怜悯之意。——即使他也知道，他这个儿子当得，或许还不如人家一个私生女来得安逸。

　　但再怎么说，这女孩儿身上都流淌着一半与他一样的血液。人都说血浓于水，胡蝶觉得，自己……也许真的可以……好好和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相处试试看？

　　“我……我叫胡蝶。”于是，他甚至开始一本正经地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叫什么名字啊？”

　　女孩儿用古怪的眼神斜睨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倒也如实回答，“……我叫艾娃。”

　　“‘艾娃’？”胡蝶愣了一下，紧接着，他讪讪地笑起来，“很特别的名字哦。是……是爸爸给你取的吗？”

　　“当然啊。”自称为“艾娃”的女孩儿毫不犹疑地点了点头，“在我还在被孵育的时候，就听到父亲这么喊我了。”

　　“喊你‘艾娃’？”

　　“对啊。”艾娃说着，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膀，“那个东西……那个孵育新生命的器官……应该被叫做‘子宫’吧？”

　　“是……的吧……子宫，嗯。”原谅年幼的胡蝶只能给出不确定的答案。

　　“嗯，对，就是子宫。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我躺在妈妈子宫里。妈妈的子宫很温暖，也很潮湿。小小的我就这样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艾娃一边动情地形容着那种诡异的感受，竟一边陶醉地闭上了双眼，“像一舟小船，飘荡在湖面上……但我却没有害怕。我很安心，因为，我能够不停地听到父亲对我的呼唤……”

　　“……”胡蝶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我听见有一个声音——那一定是父亲的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他对我说：‘艾娃，我爱你，我们都好爱你……艾娃，快醒来吧，不要再睡着了，大家都很期待着你的诞生……你快醒过来吧，我好希望你能来到我的身边……’”

　　艾娃似乎在模仿着那个声音的语气，忽高忽低，忽远忽近。明明应该是一副温馨美好的场景，却莫名让胡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他的父亲应该很爱艾娃。

　　比爱他更甚。

　　因为，他就从没有过在子宫中的记忆，更不要说在子宫中，听见父亲深情的召唤了。在他心中，父亲的形象向来是跟“残暴”、“喜怒无常”联系在一起的。他没想到，在艾娃的心中，父亲竟然还有如此一副温存的相貌。

　　想到这儿，胡蝶心中就像堵了一块大石头一般，压得他险些喘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中，他呐呐地开口：“……艾娃，你爸爸一定很爱你吧。”

　　“那当然啦。”似乎全然没能察觉到胡蝶的低落，艾娃昂着脑袋，兀自骄傲地继续往下说，“因为，我是‘琥珀’啊！”

　　“哦，原来你是……”胡蝶本是无意识地跟着艾娃未落的语音喃喃自语着，忽然，一个不和谐的字眼如一支锋利的箭矢一般猛地刺入了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重复着艾娃口中的词——

　　“‘琥珀’？！”

　　“对啊，我是琥珀。”艾娃点了点头，浑然没有受到胡蝶语气中的惊诧的影响，“怎么了吗？”她甚至还一脸无辜地反问道。

　　“……”胡蝶大张着嘴，一时连个字儿都蹦不出来。他眨巴眨巴眼睛，如蝴蝶一般浓密交错的的睫毛上下合了又离，像是在无声地阐述着他的无措。半晌儿，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艾娃，你知道‘琥珀’是什么吗？”

　　“我知道啊。”艾娃仍是点头，一字一句笃定地说着，“琥珀，是千百年来大自然最精妙的产物，是曾经温热的松香树脂，以最美丽的姿势从枝头旋转落下，温柔地包裹住树下奇形怪状的各类生物，后又掩埋在地下千万年，在地下热流与压力的共同作用下石化形成。”说着，她顿了顿，继而抬高了下巴，用不可一世的眼神看着胡蝶，“而我，自然也就是这大自然最美丽的结晶中的一种了。”

　　艾娃一边说着，隐约地，她的眼中像是逐渐浮现出了一团混沌的星云，搅得她那双本就大得出奇的瞳仁愈加扩散，完整地占据了她的两只眼眶，仿佛她那双眼眶中只剩那两颗黑得发光的瞳仁。而随着她这番声情并茂的“自我介绍”，她的眼睛也定定地睁着，未曾眨动分毫。

　　艾娃话音落下，却久久未能得到胡蝶的回答。

　　因为，这会儿，胡蝶竟连嘴都张不开了。

　　他觉得艾娃有些奇怪。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一个点开始反驳她比较好。

　　他是从小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寂寞而自律的生活，让他能够有时间阅读到各式各样厚如砖块的冷僻书本。他知道，以他从书本中汲取到的知识来看，艾娃对于“琥珀”形成的形容基本是正确的——琥珀，是一种透明的生物化石。它多诞生于史前，在那个人类尚未活跃的年代里，那些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的小虫或是树叶残枝被包裹于滴落的树脂中，埋入深深的地下，直至千百年后，才得以重见天日。而待到那时，好不容易大白于天下的树脂早已沉淀为琥珀，而其中包裹着的、与它一起经历过世间沧桑的小虫，却还与第一日那般鲜活。

　　就好像时光都慈悲地忘却了它一般。

　　这都是胡蝶从书本上得到的知识，他对此笃信不疑。但从来没有一本书中提到过，神奇的琥珀中包裹的，会是像艾娃这样的幼孩？

　　……不，这不可能！

　　胡蝶马上否定了这个忽然窜入自己大脑的念头。

　　先不说琥珀初步成型的时候，这地球上，绝对不是人类活跃的时代，就说其中包裹着活物的琥珀本就是稀少罕见，全凭天时地利的运气，又哪里能恰好落下来那么大一颗树脂，才能将艾娃这样一米来高的女孩儿包裹于其间呢？！

　　胡蝶对自己的这番理论坚信不疑。他觉得他与艾娃之间一定有一个人疯了，而那个人，十有八九是艾娃！

　　他试图用冷静的声音同艾娃讲着道理，“艾娃，你说你是琥珀的话……那你，那你的年纪应该……应该……”

　　他不知道怎么与一个疯子交谈。毕竟，艾娃先前的语气是如此笃定。

　　“是啊！”不料，艾娃并没有因为胡蝶的话受到打击，仍是顺着他的思路不慌不忙地说道，“胡蝶，我的年纪可比你大多了！说到底，你应该叫我一句‘姑奶奶’呢！”

　　“姑……姑奶奶？！”胡蝶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他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和自己一般高低的女孩儿——怎么看，这都不过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八九岁左右的女孩儿吧？！

　　“别，别闹了！”顿感荒谬的胡蝶不由得“哈哈”干笑几声，“你这样子，还没我高呢，说不定比我还小呢，怎么可能是我的姑奶奶呢！”

　　“哼，你不信？”艾娃轻蔑地从鼻子间发出了颇为不屑的声音，“胡蝶，你今年多大了？”

　　“我？”胡蝶指着自己的鼻子，虽然对她的语气颇为不满，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今年八岁了。”

　　“哈哈，八岁！”分明看起来还没有八岁的艾娃一听到这个答案，立马大笑出声，“真是个小屁孩儿！”

　　胡蝶被她说得脸颊发烫，但仍是不甘示弱地回击道，“你又在瞎说了！那……那你几岁了呀？！”

　　艾娃挺直了背脊，双手叉腰，鼻子得意得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是琥珀，我的年纪当然……”

　　“胡蝶——”

　　还没等艾娃将自己的年纪说出口，楼下忽然传来一个高昂的声音，冷不防地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防备的胡蝶和艾娃皆是一惊，他们下意识看向对方。还是胡蝶先反应过来——不，他其实一早就听出来了，那是他爸爸的声音！他“噌”地站了起来，有些慌乱地打量着仍是一脸无辜的艾娃，“天呐，是我爸爸回来了！”

　　“嗯？他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艾娃拧紧了眉毛，脸上虽也带着困惑，却并不似胡蝶那般惊慌。
　　“快，快！艾娃，你得躲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知道，若是他的父亲发现自己和艾娃有所接触的话，一定不会轻饶了他的！于是，胡蝶下意识就开始四处寻找着可以让艾娃藏身的地方。

　　砰——

　　砰——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有力的上楼声——是父亲的鞋子踩在木质楼梯上那熟悉的声音！

　　父亲就要来了！

　　胡蝶不断地原地踱着步，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里是书房，他小时候经常到书房里头玩，所以，他肯定知道书房里有什么地方可以藏身……

　　砰——

　　砰——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砰——

　　砰——

　　胡蝶，胡蝶，快想啊胡蝶！！！！

　　砰——

　　砰——

　　……

　　正当胡蝶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脚步声，却忽然停住了。

　　他知道，脚步声，是在门口停住的。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眼见着书房厚重的门上那柄泛着寒光的金属把手微微向下——

　　“咔嚓——”

　　胡蝶连忙回过头，看着仍是一脸懵懂的艾娃……

　　他们……他们死定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