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天女，你答应我，这件事情，就算有人用刚刚烧开的沸水灌你的喉咙，你都不能说出去，好吗？”仍穿着一身白色的单薄里衣，顶着如一头鸟窝般乱发的胥此刻正正襟危坐地跪于自己的脚跟之上。他绝望地抬起头，用他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双眼狠狠地等着眼前这个着青衣的女子，“——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说着，胥仿佛是破罐破摔一般扯着嘴角癫狂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你知道的，杀一个失了宠的天女对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大不了我陪着你一起死啊，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了。”

　　胥的房内灯火通明，献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比起胥那一脸劫后余生般惨然到简直是生无可恋的表情，献显然是轻松多了。只是，她得低着头，死死地咬紧牙关，才能勉强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一个千年老妖怪居然怕鬼？说出都怕没人信吧！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怕鬼，是任谁半夜醒来看到空中飘着一排牙都会吓到魂飞魄散的吧！”
　　仿佛是读出了献心中的所想，眼下一片乌青、完全可以不用化妆激情参演鬼片的胥咬牙切齿地强调道。

　　不、不行了……又、又要笑出声了……

　　但到底是有求于人，献“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努力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好不容易压抑住了不断上扬的唇角后，她抬头问道，“喂，老不死的，说正事儿吧。你对钟山熟，向你打听个事儿呗。”

　　胥依旧是一副精神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仙去了的神情。他反手挠了挠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心想今晚反正也睡不着了，不由得叹了一口与他的年纪极为相符的长气，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说：“嗯……天女，你说。”

　　也懒得去纠正胥对自己的称呼了，献只是着急地想要将何渊跟她说的话告诉胥，“老不死的，你知不知道钟山上有一味神草，长在悬崖峭壁上，一甲子开一次花，花有千层，服之，可治百病？”

　　“嗯？”献的话音刚落，胥的眼皮便突地一跳。他不住地拧起了眉头，露出三分疑惑，“你从哪儿知道的？”

　　献只觉得自己心中“咯噔”一声，心想，果然是问对人了，连忙趁热打铁接着问道，“哎呀，你就不要管我从哪里知道的！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种神草啊？你知不知道它长在哪啊？”
　　“当然——”也不论献的那颗心此刻是不是吊到嗓子眼儿了，这时，胥的双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接着，他忽然扬起脑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啊……天女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也不知道是有意与否，胥打哈欠居然就像是喝酒断了片儿一样，转眼就忘了自己之前想说的话。

　　献的脸色霎时间暗得和煤炭有的一拼。

　　“你——这——个——老——不——死——的——”

　　眼见着献手背上的青筋暴起，求生欲终于让胥的记忆“突然”起死回生，“哦哦哦，神草啊！那当然——”他古怪一笑，“——是没有的啦！”

　　啪咔——

　　献的黑脸裂开了一道缝。

　　“天女，你也太天真了，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对症下药’吗？”像是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一般，胥有意忽略了献的表情，依旧是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所谓一物降一物嘛，一种病当然要靠特定的一种药来医治啦。哪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就是人参，都还有人吃了丧命的呢！啧啧啧，这还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还‘花有千层’呢……啧，你告诉我，谁那么无聊还一层层去数啊？”

　　啪咔——

　　献的黑脸裂开了第二道缝。

　　好的，好的，自己现在没有神力，这老不死的反倒是修炼得越发精进了，她一定打不过他……所以，不能打他，不能打他……

　　努力抑制住自己心头不断往上蹿的怒火，献费劲儿地在自己脸上试图拉扯出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好的，很好……那，你继续睡吧，告辞！”

　　说完，献脚尖用力，刚想夺门而出，就听到耳边传来胥幽幽的声音，“——不过嘛，虽然不是包治百病，但给人治病的药呢，这钟山上还是有不少的。”

　　献刚刚踮起的脚尖，随着他的话音，停顿了几秒，后又慢慢落下。

　　这个老狐狸……

　　她立即用比川剧大师还要快的速度，变了满脸的笑容，用此生最讨好的姿态恳求着胥，“那个……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那些药草呢，都在哪里可以找到呢？”

　　“可以啊。”出乎献意料的是，胥竟然一口便答应下来。他点点头，嘴角玩味地笑着，眯起墨色的眼睛，眼神里甚至有一丝和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纯真”，“但是天女，你也知道的嘛，人无完人！我这个人呢，什么都好，就是起床气有点大，所以嘛……”

　　“大人！您看这个力道可以吗！”甚至都来不及看清献的动作，只看见青色的衣袂一闪而过，她已经如一阵疾风般飘到了胥的身后，毕恭毕敬地替他捶起肩，捏起腿来。那狗腿的样子，恐怕天帝见到了都要自戳双目吧！

　　“嗯……嗯……舒服……”胥半眯起眼睛，竟当真享受起献的服务来，“天女啊，其实不用这样的，很简单……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打听神药的下落，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献的手，忽然停下了。

　　感觉到“服务”中断的客户——胥不满地扭过脑袋，盯着自己身后一动不动的献，“天女，继续啊，我还没叫停呢！”

　　不料，在这句话之后，胥本以为会继续对自己示好的献却突然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胥心生奇怪，他转过身子，与献面对面。不同的，只是胥依旧是盘腿坐着，而献，则站得如山林间的雪松一般挺拔。她的双手握成拳，垂在身体两侧，隐隐发抖。

　　“天女？”胥试着唤了声。

　　“……”得到的，却依旧是献的沉默。

　　“天女？”胥隐隐觉得不对劲儿，他伸出手，轻轻地扯了扯献长至脚踝的青色裙摆，小声地试探着，“你没事儿吧？”

　　大概是拗不过胥的死缠，献的双唇轻轻几下触碰，终于还是开了口。

　　“你一定要知道吗？”

　　“其实也没有啦……”胥扒拉着自己的一头乱发，“就是好奇心作祟，问问呗。”

　　“那你现在还想知道吗？”

　　“想啊，当然想啊！”

　　*** ***

　　她犹豫了半晌，才叹了口气，如实交代，“其实……我是来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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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胥终于整理了着装，衣冠楚楚地替献端上一杯热茶，“第一次来，就是来道别的？天女，你这可太无情无义了吧？”

　　东方已然微微泛白，夜晚来得快，去得亦是快。一个夜晚仅能承载一个男女在命运的安排下初相逢的开头，甚至都无法让胥窥探到故事的“承”或是“转”。再不是天女的献将何渊的事与胥说完后，她便像是抽去了筋骨的蛟龙一般，瘫软如泥地趴在桌子上。

　　“所以，以后真叫‘献’了？”胥问。

　　“嗯。”

　　“不改了？”

　　“不改了。这就是我本来的名字。”

　　“可你……为什么会忽然改称回‘献’呢？”犹豫了半晌，胥还是问道。

　　“你当真听不出来呀？”献的唇角甜蜜地勾起，“我恋爱了呀。”

　　——因为，“阿献”这个名字，从他的嘴里蹦出，格外动听。

　　胥知道劝她已是无用功，便告诉她，虽然山上确实有治病救人的草药，但也不过是延缓其病情加重的速度而已。世上何来能让人痊愈的药？就像一件褂子，破了个洞，再是巧夺天工的裁缝修修补补，又哪能拍着胸脯说，那是焕然一新呢？

　　献沉默了一阵儿，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没关系的，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吧。我……我看他那么难过，有些过意不去。”

　　“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献说，“可我明明有能力帮他，却这样袖手旁观的话，我的良心会过意不去的。”

　　胥咧开嘴笑，露出一颗森白的虎牙，笑容颇有几分讽刺，“献，你知道吗？‘袖手旁观’，就是神一直在做的事。”

　　“……”

　　“还记得你是为什么被赶出天庭，不得复上吗？”胥接着说，“就是因为你在涿鹿之战中，没有做到‘袖手旁观’，不是吗？”

　　“……”

　　胥一字一顿，意有所指，她全都知道。可她却刻意回避着这一切。到最后，她也只是顾左右而言他，“那是魃犯的错。献，不会犯这样的错。”

　　胥轻笑一声。他知道眼前的这位青衣女子向来行事果断，雷厉风行，凭他这小小口舌，又怎么能劝得住她呢？千百年前，天帝的叮咛没有拦住魃，那么今日，钟山之王的话又怎能被献听进去呢？

　　即使，他已经预见了献的无数个结局。只是，每一个结局里的献，都是孑然一身。

　　但有时候，人们就是会喜欢肖想奇迹。奇迹就像是暗无天日里的光，即使不是照在自己身上，也会因为窥见而感到圆满。

　　他终于在献的对面坐下，与她隔着桌子，静静望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地摩挲着她光洁的脸颊。

　　这一次，他决定相信一次奇迹，相信一次人定……胜天。

　　“献，那祝你这次，不要踏进同一条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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