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她喜欢穿青色的衣服。

　　因为青色的衣服，会衬得她格外温婉动人，光彩夺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生来就美丽的她最爱的，便是坐于池边的柳树下，看着自己水中那灵动的倒影，用一把泛着月光色的梳子，将自己齐腰的长发一点一点梳通，理顺，打理得好似绽放在天边的璀璨银河。

　　她是天上最惹人喜爱的女孩儿之一。她很漂亮，也很聪明，她唱歌还好听。她是天帝最疼爱的女儿。年幼的时候，父亲总是会唤她的名字，把她召至身边，宠爱地说：“魃，为我唱首歌儿吧。”

　　她便喜盈盈地笑开，“好的，父亲！”

　　曾经的她，是昆仑山上最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她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儿”，人们都喜欢她，总说天帝得了魃这样玲珑的女儿，得是多大的福分。提起她来，就连向来不怒自威的天帝脸上，也会难得地露出一丝难抑的、自豪的笑意。

　　良善的心灵自然与美丽的容貌最为相衬。当那场之后会被无数人提起、会无数次出现于史书中的、遮天蔽日的战争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是她，最终站了出来——

　　“让我去吧！”

　　在大作狂风与滂沱大雨中，那位蹙紧了眉头的姬姓华夏部落首领回过头，衣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圆满的弧，被雨水打湿了的布料在风中飒飒出声——彼时，他尚未被人们尊崇为“黄帝”，而仅仅是个整日操心的部落之首罢了。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雨点声，部落首领试图眯起眼睛，有些意外地打量着这个陌生却美丽的女孩儿。

　　他看见，任这天地如何翻涌混沌，可他面前那一身青衣的女儿，却文静恬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划分出了这方寸间的平静。

　　首领问：“我不认识你，你是谁？”

　　她说：“我是天帝的女儿，我叫魃。”

　　首领说：“我曾向你的父亲请求你的帮助，然而，你的父亲可不同意你来趟这趟浑水。”

　　“是的。父亲与我说过此事。”她点头，表示了然，“所以，我是一个人来的。”

　　“你的父亲就没说什么吗？”

　　她笑着，摇了摇头，“他自然是不同意的。他说，我们本不该插手你们人间的事儿，我若是执意要来，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是他的女儿，从此不得复上天庭。”

　　说着，她的耳边，竟隐隐约约传来父亲沉重的声音——

　　“魃儿，你不懂。人，纵有千般万般好，可奈何有一点，却是顽劣根本——他们啊，最擅长的，便是忘恩负义。”

　　“……那你为何还要来？”首领问。

　　“我不信他。”她言之凿凿。

　　他是个整个华夏部落的首领，可他，也同样是一名父亲。他看着眼前稚嫩的、脆生生的、朝气蓬勃的女孩儿，仿佛看到了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

　　他莫名觉得眼底酸涩，胀痛异常。

　　“神女。”此刻，他不再是威严神武的部落首领，他如一个父亲一般，难得与她交心而谈，“你可知道？此番一去，凶多吉少。”

　　他清楚地晓得，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他本该毫不犹豫地接受她的帮助。可是，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忍不住让提醒的话溜出了口。

　　“神女，你真的想好了吗？”

　　*** ***

　　“……我的魃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云端之上，身着长袍的天帝看着云层之下的女儿，似是喃喃自语。

　　这一刻的他，不再是受人敬仰的天帝，仅仅，是一个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

　　他看见自己一身青衣的女儿点点头，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信誓旦旦地对着面前的部落首领说道，“我不怕！芸芸苍生如今正困于水深火热之中，我自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帮助他们！”

　　他忽然有种预感，这会是他与他的女儿之间，最后一次见面。

　　这种感觉是没由来的。

　　或许，这就是所谓父女间的默契吧？

　　“魃儿啊，我的魃儿。”云层之上的天帝用苍老的语气念着最爱的小女儿的名字。他闭上了双眼，感受雨师风伯利用应龙所带来的雨水悉数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凉凉的，他伸手，拂去一些，忽然恨透这刺骨寒凉的雨水。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 ***

　　雨，终于停下了。

　　可她，却再也没有回来。

　　后世的故事里将她描写得有如天神一般伟大。

　　人们说，在那场史称“涿鹿之战”的战役中，是黄帝先派了应龙去蓄水，准备水淹蚩尤，结果蚩尤早有准备，请来了风伯和雨师，霎时间刮起了狂风暴雨，黄帝的军队莫辨方向，更遑论进攻蚩尤，当风伯和雨师正站在云端大造其势的时候，从西北处的天空飞来一位神女。那神女头似金鸡，面如月盘，身似青蛇，两翼如孔雀开屏，两脚似凤爪，倏然落在黄帝身边。落地之后，她便从翅膀上拔出一根羽毛，放在手掌之上，用嘴一吹，变成一根火棍，霎时，那火棍由细变粗，发出一道巨光射向风伯、雨师。那风伯、雨师正在得意作法，突然见一道红光射来，顿时手抖嘴颤，扇落口闭，风雨消逝。那正在追杀黄帝士兵的夸父将士，也顿时感到浑身酥软，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步履难行。黄帝乘机指挥大军掩杀过去，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部落里所有的族人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们大设酒宴，敲打着鼓面，奏出胜利的乐章；他们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分食着酒杯中新酿的美酒与烤得“滋滋”作响的野味。在篝火的映照下，他们将她高高抛起，大声赞美着她的名字，用毕生所识最美的语言描述着她的风姿。

　　“天女——天女——天女——”

　　她不由得尖叫起来。篝火明亮的火光照映在她圆润的脸颊上，就像是往她的脸上擦了一层油脂，更衬得她的美貌是如此耀眼夺目。她伸开双臂，任由青色的衣裙飞扬在空中，她听见身下之人喊着她的名字，赞美她的功绩，竟让她觉得从未有过的快活。

　　可当她被抛至天空的时候，却忽然隐约窥见了在那云层之后，似乎有她父亲的一片衣袂飘过。她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她的父亲刚愎自用，笑她的父亲也终于料错了一回。

　　*** ***

　　蚩尤战败，魃作为涿鹿之战中的功臣，自然成为了黄帝的座上宾。

　　喜宴一直持续了一月有余，直到那天夜里，醉醺醺的她跌跌撞撞地离席，想要回到自己的屋中修整半刻，却忽然被人拉入了一个昏暗的角落。

　　魃原本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刚想大声呼救，却听得耳边有一个甚是熟悉的声音响起，“嘘——魃，不要叫，是我。”

　　那人靠得与她极近，可以说是将她彻底圈在了自己的怀中。那人说话的时候，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了去，因而将唇瓣紧紧贴着她的耳廓，不可避免地将她秀气的耳尖濡湿了一些。

　　作为神女，黑夜自然无法蒙蔽她的视线。她定睛一看，便认出了来人——是一身黑衣的应龙。

　　她和应龙是旧相识，他们打小儿就认识，算得上是两小无猜。而同为擅自参与涿鹿之战的天神，应龙和魃都被天帝勒令不得复上天庭，如今在黄帝的部落中，两人倒也算同为天涯何处沦落人。

　　一见是应龙，魃也不再挣扎，顺从地放软了身子。应龙见她显然是认出了自己，赶忙将她放开，垂下脸，略带歉意地说道，“神女，事出突然，恕我唐突了。”

　　“何必叫得如此生分？你不是向来喊我‘魃’的吗？就和以前一样吧。”她娇滴滴地笑了，“应龙，找我什么事儿？”

　　应龙的脸色却不似她那般轻松。他对她说：“魃，你快离开这里吧。”

　　“‘离开’？为什么？”魃不解。

　　应龙说：“你没有发现，这一个月来，此地都不曾降雨吗？”

　　魃理所当然地笑了，“这不是因为我在这儿嘛。”在涿鹿之战中，她便是依靠着自己特殊的能力——魃所在之处无一不如惔如焚——才能于战争中制伏雨师与风伯，助黄帝取得胜利。

　　可应龙的脸色却丝毫没有放松。他伸长双臂，握住她两边消瘦的肩膀，郑重其事道，“魃，人们会恨你的。”

　　“恨我？为什么？”

　　“只要有你在，此地便不会降雨，作物无法收成，长此以往，只会造成民不聊生！”应龙道，“如此一来，人们自然会恨你。”

　　“怎么会！我……我可是救了他们整个部落的命呢！”魃道，“更何况，是他们亲口说爱我，敬我的！你难道不也是亲耳所闻吗？”

　　应龙没有立即说话，反倒是抬起手，轻轻地以掌心触碰得她柔软的脸颊，仿佛是兄长对胞妹般怜惜，“魃。”他亲昵地唤她的名字，“魃啊……天帝说得没错，你，着实是不懂人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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