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章启东的父母，在这场灾难一般的交通事故中，一死一伤。

　　十八岁的章启东，就此成为了一个没有父亲的人。而他的母亲，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因为巨大的外力冲击，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下半生了。

　　而作为独生子的章启东，却因为那场微不足道的感冒，意外地成为了那个“最幸运”的人。

　　曾经在父母的庇佑之下衣食无忧的章启东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成为家中的顶梁柱。

　　失去了父亲，又需要料理瘫痪母亲的章启东越发用功读书。通过自己日以继夜的努力，他顺利地在毕业之后，就在当地的县政府中谋得了一官半职——虽然无法让母亲跟随自己过上大富大贵的生活，但多少是一个“铁饭碗”，但求个衣食无忧是不为过的。

　　他的母亲——陆明明似乎在那场车祸中骤然老去。原本她仍能算得上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转眼间，却变成了一位干瘪的老太太。原先，陆明明是何其喜欢四处旅游的一个人，可现如今，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却是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日益成熟的章启东俯首案前的样子。

　　章启东都有些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他忍不住将视线从书本上收回，满脸羞赧地对他的母亲说：“妈，你进去休息一会儿吧。”

　　陆明明摇摇头，用力地摇着轮椅巨大的轮胎，艰难地来到章启东的身边——章启东是起身想来帮她推一推的，却遭到了陆明明温柔却坚定的拒绝。她来到了章启东的书桌前，看了看他尚未合上的书本，笑着问：“什么时候这么喜欢看书了？”

　　“妈，你就别笑话我了。”章启东脸上的颜色越发红艳，“以前你总说我不务正业，现在，我学点好的了都不行啊？”

　　“行，行，我们东子爱学习那是当然行了。”陆明明笑出了眼角的褶皱，她伸出手，拿起案上的书本，翻到封面处，“在看什么书呢？这么认真，半天都不动弹。”

　　“妈，你别……”章启东脸上的神色微微一变，他刚想从陆明明的手中夺过书本，奈何动作慢了一拍，早已被她看到了封面上那一行红色的大字——

　　“……《世界珍稀蛇类大全》？”陆明明带着疑惑的眼神审视着书上的标题，她不禁抬起头，看向不知为何显得有些慌乱的章启东，“东子，你什么时候对蛇感兴趣了？我怎么不知道？”

　　“我……我……”在母亲坦荡的目光之下，章启东的脸色越发苍白，他的眼神四处瞟着，似乎在寻找什么合适的托词，能让母亲打消此刻的疑惑，“就是……就是我有个同事吧……他人有点儿怪，喜欢养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动物，比如蛇啊，蜥蜴啊，蜘蛛啊什么的。前两天他给我看了他养的一条蛇，还让我上手摸了一摸，我就觉得挺有趣的，就想说要不要研究一下，也养一条摆在家里……”

　　“东子！这可万万使不得！”还没等章启东把话说完，陆明明的脸色早已变得如锡纸一样白。她连连摇头，试图制止儿子那荒唐的想法，“你妈我最怕蛇了，你……你最好只是想想，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在家里养一条蛇的！”

　　见陆明明是真的慌了，章启东连忙迎上前，安抚似的轻拍着她的肩膀，迭声道，“好好好，您放心，您放心，我这就是叶公好龙嘛！您想想，从小到大，哪件事儿我不是就三分钟热度呀？”

　　陆明明一把抓住章启东的手，一张苍白的脸上挂满了冷汗，“东子，你可千万别骗妈妈啊……妈妈可真的受不了家里养了条蛇……”

　　“好，好，妈，您就放心吧，我不会养蛇的！”说着，章启东终于将那本《世界珍稀蛇类大全》从陆明明的手中抢了过来。他将书本“砰”一声大力合上，随手就塞进了自己的背包中，这才转过身来同自己的母亲保证道，“这本书还是我借图书馆的，我明天就把它还回去，您这可放心了吧？”

　　眼见章启东的态度如此诚恳，陆明明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可她仍是被先前书本封面上画着的那几条盘综错杂的蛇给吓坏了，没坐多久便说自己累了，让章启东推着自己回卧房休息了。

　　安顿好惊魂未定的母亲，看着她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章启东这才敢站起身，当他正想要轻手轻脚地离开的时候，在不经意间，却意外地看到了挂在墙面上那幅装裱得格外精致的照片——那是他父母的结婚照。他的母亲穿着圣洁的白婚纱，一脸甜蜜地依偎在他父亲的怀中；而他那个常常是一脸严肃的父亲，却意外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陆明明和章建军结婚的时候，家里的条件并不富裕，操持婚宴已经花光了小两口并不丰厚的积蓄，更枉论拍婚纱照了。这套婚纱照，还是在章启东七八岁的时候，一家三口重新在影楼里拍的。陆明明似乎对这张照片格外满意，说什么都要冲洗一张大的裱起来，挂在两人的卧室中。章建军嘴上虽说着“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么肉麻干嘛”，可还是积极地在墙上敲了枚钉子，主动去影楼取了冲洗出来的照片，挂在了卧室的墙壁上。

　　照片上，陆明明明眸皓齿，章建军精神挺拔，俨然是一对璧人的模样。

　　如今，却阴阳两隔，再不能相见。

　　章启东仰着头，看着这张照片，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掌心。

　　*** ***

　　章启东说的不全然是假话。

　　他确实认识了一个喜欢捣鼓“奇奇怪怪的宠物”的朋友，但这位朋友却不是他的同事，而是他通过各方关系联络到的一个“朋友”。

　　今天是他与这位朋友的第一次见面，见面地点，就定在了他的家中。

　　章启东手握着写有对方家庭住址的纸条，从最近的公交车站点下来后，又走了两三公里的路，才看见在一片枯木败林中，立着着一座形式老旧的平房。他抹了抹额头上因为跋山涉水而不断渗出的汗水，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地址，勉强辨认着眼前的建筑，似乎还有些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找对地方了。

　　唉，不管了，都依照着那人给的地图走了那么远的路了，不上去碰碰运气，都对不起他这一路上被不知名的野草勾破的裤子啊！

　　定了定心，章启东踱步来到了房前，左右看着没发现门铃，只好伸出手，轻轻地叩响了木质的门扉。

　　“笃笃笃——笃笃笃——”

　　他颇为礼貌地敲击着木门之后，便耐心地等待着这所房屋的主人来给自己开门。可大概等了一分钟，还不见有人来应门，他不经有些急了，手握成拳，重重地敲在门上——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又是半晌后，面前的房屋还是一片死寂，仿佛是一间没有人的空屋。

　　嗯？难道那人不在家？或是说，他根本就找错地方了？

　　正当章启东准备颓败地扫兴而归的时候，门内，却突然传来了拖鞋划过地面时候的“唰——唰——”声，就好像是暗夜里被划亮的火柴棒，瞬间点亮了章启东心中即将熄灭的希望之光！

　　他满怀期待地站在原处，等着房子的主人来给自己开门——

　　“吵什么吵？不知道现在是大白天吗？！”

　　出乎章启东意料的是，门在他的面前打开之后，从里面探出的，却是一个明显睡眼惺忪的面容。章启东毕竟有求于人，也不敢跟他计较什么“谁知道你大白天还睡觉啊？！”的事，便一边迭声道着歉，一边悄悄地打量着来人——

　　这是一个身材颇为瘦小的男人，不过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又奈何习惯驼背，便显得更为矮小了。他的头发很长，像是常年缺乏打理那样，乱得有如一个新建的鸟窝。在他长发的遮掩下，或许是常年不见光的原因，男人的皮肤格外苍白，甚至还透出几丝不健康的青色。可奇怪的是，在男人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那双眼下，却有着深深的淤青，像是常年缺乏睡眠所致。男人有一个鹰钩鼻，人中极短，顺势便连到了他的双唇。他的双唇也生得怪异，薄，但十分翘，如同章启东幼时看过的童话故事中邪恶的巫师，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见章启东认错态度良好，男人也逐渐消了气。他抬起头，看着比自己高大上许多的章启东，被黑发遮去了一半的眼中盈满了疑惑，“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章启东连忙同男人做着自我介绍，“廖师傅，您好，我叫章启东，我是满子介绍过来的。”

　　“‘满子’？哪个‘满子’？”

　　“刘满，是刘满！”章启东连忙解释道，“他说您是蛇类研究方面的专家，只可惜隐于山林之中，我特向他讨来了您的地址，登门拜访而来。”

　　“哦……哦，刘满啊。”姓廖的男人思索了半晌，像是终于从杂乱无章的记忆中寻得了“刘满”这一号人物，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吧，我是认识刘满……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他看向章启东，眼神里是毫不加掩饰的质疑。

　　章启东搓着手，连忙将先前已经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的台词说出了口，“廖师傅，我也是一个蛇类研究的爱好者，久仰您的大名，这一次来，纯粹是向你讨教一些问题的。”

　　“嗤——”

　　不料，还未等章启东将他准备的那一套说辞说完，姓廖的男人便十分不屑地嗤笑出声。他那双隐于长发下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章启东眼底不易发觉的慌乱，像是立在云端上的上帝，看着脚下如蝼蚁一般的凡人。

　　在他的眼中，章启东不过就是一个随手便可以捏死的虫子罢了。

　　正当章启东暗叫不好，眼见着自己的计划败露，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眼前的男人却突然转过身，背着手，像来时一样，“唰——唰——”地踢跶着拖鞋，缓缓地走回了屋内……

　　“呵，你要进来，就进来吧。”

　　留下这句话，那男人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了门后，徒留下一个心惊肉跳的章启东站在原处，看着门后黑洞洞的、像是透不出一丝光亮的屋子，竟有些犹豫。

　　他真的应该跟上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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