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妖

　　又是一个日出晨起。

　　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阳光逐渐显出了威力，一点一点地驱散着夜里凝结的绸白雾气。鸟儿跃上了枝头，啄着露水，“叽叽喳喳”地唱着小曲儿。

　　他便是伴随着这阵清脆的声响，默默地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之后，几乎是毫无意外地就发现，自己的身边，确实是躺着一个浑身赤/裸的、全然陌生的女人。这个女人趴在枕头上，倒是教人看不清她的面貌，只知道她身材修长，卷曲的头发浓密如海藻一般铺陈在她光裸的后背上。

　　大约是个美人。他想。

　　这并不是一个会令感到他意外的场面——实话说，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演这样一场清晨闹剧。

　　和别的妖怪不一样，他打从有意识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是一个妖怪，更准确一些说，他是“不化骨”。

　　正如那些传世的话本小说里记载的那样，僵尸有八类：紫僵、白僵、绿僵、毛僵、飞僵、游尸、伏尸、不化骨。其中，“不化骨”便是僵尸中最高的等级。

　　同别的妖怪亦或是僵尸不同，“不化骨”其妖，并不是什么动物或是植物修炼而成的——说白了，“不化骨”也就是由人类死去后的一块骨头成精变成的妖怪。他是“为狐钻穴，野狗衔出，受日月精华而成此妖”。自然，他的模样也与他那个已然过世的原主并无二致——他们都是一样的高大、英俊，甚至……甚至，就连这下/身的尺寸也都一样。

　　想到这儿，他便垂下头，若有所思地抚弄着自己微微抬头的……

　　他甚至想对着自己吹一个口哨。

　　是的，也多亏了原主这副线条优越的身子骨，他才能顺利地苟延残喘到这般岁月。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也确实不是一件可以被用于光明正大地叙说的事儿——“不化骨”这种妖怪，没办法像别的妖精神怪那样修炼根本，因此，他们只有不断获得女人，才得以在这世上苟延残喘。

　　虽说是“他们”，但他却没有见过任何一个除他之外的“不化骨”——就好像这茫茫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这一个“不化骨”一样。就连“不化骨”是一种“要依靠女人才活得下去的妖怪”这个道理，也都还是他在漫长的岁月中独自摸索出来的。

　　这样的生活……不，或许说，是这样的生存方式，并不算得上光彩。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要活下去，因为……

　　因为，他是有任务的。

　　是的，“不化骨”和所有别的妖怪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是有任务的。

　　或者说，他是有使命的。

　　“不化骨”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原主在世的时候，有余愿未结。而原主的执念之深，如一颗小小的种子被丢入了土壤之中，它便疯狂地汲取着每一丝养分，向土地之中延展着自己的根须……直到牢牢地扒住了这副身躯。而正是这副执念，直至死后都没能放过这个人，甚至影响了他死后、已然了无生气的每一根骨骼，让他的每一块骨骼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声，誓要替他完成他生前未能尽的夙念。

　　帮原主达成夙愿，便是他的使命。

　　可惜，他却始终记不清自己的使命。

　　不过也是，毕竟，他只是原主身上的一块骨头，阴差阳错之下被野外一只火红的狐狸刨出，又被“汪汪”乱叫的野狗当做是可以吃的骨头叼到了日头之下，后又因为腥臭被再一次抛弃。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继承原主所有的记忆呢？

　　他只是碰巧继承了原主的一部分记忆罢了——可能，还是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记忆。在那仿佛如老式电影一般模模糊糊的片段式的记忆中，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个女孩儿——是的，那是个女孩儿。那个女孩儿的年纪太小了，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吧？她穿着与当时的女学生千篇一律的蓝色褂子与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小巧的黑色布鞋。她好像是扎着两个麻花辫？不知道，他看不清。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儿太青涩了，甚至，都还不能让他称她为一个“女人”。

　　每一次想到这个女孩儿，他身体中那个本来应该承载着心脏的地方，便会如蚁噬咬一般疼痛不已。这让他知道，自己——不对，更准确一些，应该是说“他的原主”，与这个女孩儿，是相互深深爱着的。

　　或许，他们还是彼此最纯真、最美好的初恋呢？

　　正当他想到这儿，身边的女伴像是终于清醒了。她突然翻了个身，将自己饱满的胸脯挤压在他健硕的胸膛上。她眯着眼睛，似乎是回想起了昨晚那个疯狂的夜晚——如他所料，果然，是个美人——她巧笑嫣然，“嘿，在想什么呢？”

　　他的手娴熟地搭上了女伴光裸的背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在想我的初恋呢。”

　　女伴明显是愣了一下。但转瞬间，她便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脸色，继续状似无心地套着他的说辞，“是吗？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笑了笑，“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对。毕竟……毕竟已经是快半个世纪前的故事了。”

　　“‘半个世纪前’？”女伴的神色显然是愕然的，“喂，刚刚开房可用都的都是我的身份证啊，你现在可一定得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多大岁数了？！”

　　男人似是苦恼地皱起了眉头，半晌儿之后，他才犹豫地回答道，“大概……大概快八十岁了吧。”

　　“……”

　　女伴的表情，就像是生生吞了一只苍蝇那般恶心。

　　她以最快的速度从他的身上起来，从床脚边找到自己昨天扯落的衣裙，一边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套，一边骂骂咧咧道，“神经病吧！”

　　他却从善如流地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那只腻白的手亲热地搂到唇边，呵着热气凑上前去，温柔地印下一个唇印。他说：“我说的都是实话，亲爱的，你跑什么呀？”

　　“咝——”女伴倒吸一口凉气。她像是甩掉唯恐避之不及的虫子一般，连忙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接着，从自己的包里草草抽出了几张红色的票子，就“啪”一巴掌摁在了桌子上。之后，她便连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便“砰”一声，狠狠地将门甩到了自己的身后。

　　大约过了三四分钟后，男人才逐渐接受了自己被抛下了的事实。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兀自活蹦乱跳的“弟弟”，叹了口气，认命地从橱柜上将女人刚才留下的那几张票子攥到手中，反反复复地数了好几遍，才确定了一个事实——嗯，这笔钱，已经足够他今天晚上再去酒吧里选上一个女人，请她喝酒开房了。

　　他是个“不化骨”。他没有性/欲，可是可耻的是，他得活下去。

　　毕竟，他还没有找到那个女孩儿。

　　他并没有见过那个女孩儿。

　　就跟他并没有见过自己的原主一样。

　　他出生的时候，他的原主已经死了。他从自己的外貌判断，他的原主去世的时候，大概是四五十岁的年纪——正当壮年，本是一展宏图的好年岁，奈何遇上了一场车祸。那个稀松平常的夜里，一个刚看完一场失败的球赛的、愤怒的英国司机呼啸地驾着车，开着骤亮的照明灯，就如此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撞上了在路边刚刚掏出打火机，准备点上一支香烟的他的原主。

　　他的原主当场死亡。

　　他的原主是个世俗观念里的“成功人士”。在二十世纪末的英国，他拥有了一家属于自己的皮鞋厂。那是在撒切尔夫人上台后的英国，政府开始推动部分企业私有化，为了使英国经济恢复活力，大多数国营事业实行了私有化，劳动力市场也变得更具弹性。而他的原主，也作为一个外来人士，在这场经济浪潮中淘得了满满的一桶金。

　　可正当他的原主“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那场车祸便永远地夺去了他的性命。

　　他的原主和妻子向来和美，两人共育有三个孩子，一头一尾是两个男孩儿，中间的那个，则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他们多数还在别的城市求学，最大的也不过刚刚踏上工作岗位没几年，却已经被迫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哭倒在父亲的病床前，恨自己没能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其中最伤心的，莫过于他那位可怜的妻子。他的妻子是一位英国淑女，金发碧眼，甚是美丽大方。可那天，听说了他车祸去世的消息之后，本在院子中打理着花草的她猛然间便昏了过去。之后，这位勤勉温柔的当代女性，只有被迫在手忙脚乱间，撑起一个当家主母应有的责任，替他料理了后事，再在律师的协助下，一条一条地过目着丈夫留下的财产。

　　在那些数字冗杂的档案里，她却发现了格外不同寻常的一条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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