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骨

　　今夜是众妖都顾忌的天劫，电闪雷鸣的将天空几乎划为白昼。放眼望去，林中只余风吹雨打，再寻不到活物，唯见潇潇雨下。

　　雷点在当头寻觅着，猛见那树丛之间，惊起骤响。一阵接着一阵，不止是雨势，林丛抖动的厉害。闪电掠过，一团诡白中惊现了锦禾仓皇的脸来。向来万事不惧的她，这一次竟是吓的脸色苍白。

　　除了雷电轰隆，剩下的只有她剧烈的喘息。锦禾平时的速度到现在却成了小儿科，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雷电。

　　雨水湿淋了全身，眼睛都给蒙蔽了。她一路来跑也看不到任何同类，除她之外，大家都是避的避，逃的逃，纷纷躲避天劫去了。只有锦禾对着这漫天雷雨。前路漫漫，后有追兵，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逃。

　　她惦记的是顾家，她想跑去看一看姐姐。只是她虽有心前路，可惜现在也是自顾不暇。

　　全身的知觉都已经混沌了，只能僵硬的逃跑。妖力在躲避中渐渐流失，步步紧迫着，几是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惊慌失措着，又睬了一脚的碎泥，锦禾惊呼一声，身子一歪就朝前扑去。

　　干吃了一嘴的泥水，惊雷仿佛就在耳边炸开，锦禾尖叫着蜷缩起身子，也再无力逃了。

　　她是妖，就算真的是被天雷劈死，那也只能算是渡劫失败的无可奈何。

　　但锦禾想，她不能死。她还要好好修炼，她还未报大恩，她还没有准备好应付天劫。

　　锦禾猛睁了眼，她拼命的想动，身体却僵硬冰冷如墓碑。绝望的几乎自弃，甚至准备生生受下这击。意外的，疼痛却没有袭来，随之涌来的竟是一股暖流，她始料不及，被卷了一个温暖胸膛中，滚了几滚，离了危险之源。

　　锦禾喘的艰难，好不容易才恢复知觉。她慌极恐极，只能凭着本能去推搡，失声尖叫。

　　“小狐狸！”忽然喝止，骤然的熟悉叫锦禾安静下来，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舌头却打了结，“道士……”

　　纪展元冲了她一笑，也是满身的狼狈，道袍上全是污泥，“我越叫你，你跑的越快。你别忘了，我可是凡人。”

　　几句话说的甚是艰难，仔细一瞧，他脸上也是血色尽失，苍白沭目。

　　锦禾见着他，热泪就蔓了上来，又被雨水冲刷而去。

　　“你还哭。”纪展元却是瞧出来了，一脸厉色“你不晓得天劫吗，还真是不要命了。”

　　他二人正贴的极近，若非雨水含糊不清，还真是暧昧的很。锦禾正抓着他的手臂，听他如此说，才惊现刚才，似乎是纪展元替她挡了那天雷！

　　锦禾本就苍白的脸色又加重了两分，她哆嗦着唇奋力去扯纪展元的衣服，急切的想看看他的伤处。

　　“你做什么！”纪展元连连去阻，“你虽然是妖，也该知道男女有别。”

　　看锦禾一副不死心的样子，才又道：“你还愣着，还不快去顾家，你还想看到你姐姐吗？”

　　这才是正事，锦禾暂且忘了天雷，“为什么这么说？”

　　纪展元朝她眨了眨眼，“我实话告诉你，我师傅也去顾家了，你若再不快点，恐怕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这话如此严重，锦禾连牙齿都颤了起来。纪展元不会拿此话骗她，姐姐真的身陷险境！

　　她倏地惊起，只紧紧的握着纪展元双手，感激道：“你与姐姐一样，都是我的恩人。”

　　说罢才将纪展元挪到大树根，由树冠遮着。这才化了狐形，轻捷跑了。

　　她一跑远，纪展元才完全松懈下来，靠着树干叹息不止。要不是有师傅的法宝护体，刚才那一下肯定得去见阎王了。

　　他动了动腰，还是疼，疼的他直抽气，却只能望着天，恨恨骂了几声。

　　纪展元这次是动了私心，他不愿小狐狸越陷越深，又不愿她去涉险，只好想了这个法子。他计算着时间，眼下师傅定是已经收妖除害，只要小狐狸亲眼所见，把对林梨的心思收了，回密林去好好修炼，也算是好事一件。

　　纪展元千思万虑，师傅最是追求效率，等收完妖就该走了。何况锦禾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她身上并无血光，就算师傅见了，也不会狠心下手的。

　　不由傻笑了半响，为了帮助小狐狸走上正道，他觉得真是操碎了心。

　　锦禾踏着风雨而行，一步一个泥印子。长街空无一人，积水坑洼，锦禾不住叫唤，她寻到了顾家门前，仗着狐狸身一头钻了空子，举步跳到了院中。

　　她本想唤林梨，这一见，几乎惊了她三魂。只看顾家大院里，横躺着姐姐一人，周身尽是朱砂符。看此情形，该不会……

　　锦禾立刻冲了上去，紧紧偎着，她闻到了焦灼之味，还有血腥交加。惊愕间，才发现面前的屋子无比凌乱，似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

　　锦禾虽慌忙更甚，但眼下还是林梨更重。她见四下无人，立化了人形，一手背了林梨，催法念咒。顷刻消失于无形。

　　这一夜的大雨始终未停，势头越来越大，几近天明时才稍稍停歇。

　　过了这一晚，林中依是静谧的，从树木茁壮里，泥土气息里，叶间漏下的阳光里，印着时光荏苒。

　　雨水渐失，大雪连绵。又至春回大地，夏日炎炎。

　　锦禾在年岁中等过一载接过一载，到头来数，已经过了二十个寒暑。

　　她本以为时光会更长，直到她也忘了岁月，正迎了一年冬天，她自林中打坐回来，门前已见了那倩影。

　　锦禾喉中就是一滚，她快步迎上前去，欣喜着，“姐姐，你可算醒了。”

　　易天师那一剑让她元气大伤，人虽被锦禾救下，意识却一直昏迷。长年累月，是锦禾用她的狐狸珠修炼，维持着她的一息尚存。日复一日，终叹苦心并未白废，等到她醒来。

　　林梨呆站在林中，不住的看着。最后所存的记忆跟不上眼前的变化。她只记得那场大雨，易天师的符咒，漫天危机，还有，火光。

　　猛变了脸色，林梨抓紧袖口，分明的望着锦禾，却问不出口。

　　锦禾一直关注着她的神情，默然走到她身边，轻语道：“姐姐，离得那日，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是顾延舟走后的第二十年。

　　房梁压断了他最后一点挣扎，他死在那场火里。同年，顾文蕙落发，进了庵堂，至今生死不明。

　　锦禾曾偷偷潜到庵堂看过，但满房人影衣衫，她压根分不清谁是谁，也就放弃了。

　　更有一次，她甚至在庵堂看到了一个道士，自此就再也不敢踏足了。

　　林梨站了片刻，听锦禾讲了二十载的变迁。凡人终有生老病死，顾延舟也不例外。她本以为他会活到百年，安静的在床上等死。而不是以自己做饵，冤死在火里。

　　自杀的人，要过多久才能投胎？

　　林梨顿了顿，疾步而去。

　　现下是冬日，仿佛与那年没什么区别，天空开始飘起雪花，不过片刻，林梨眉上已聚起雪白。

　　她寻至胡同里，现下最落魄的一角，就是顾家。当年的事都已经传开，人人皆知顾府未过门的新娘子是个妖怪，于是这宅子就荒废下来。即使有过外地人想租赁，一听那传言，也是无胆。

　　顾府已无人烟，常年无人打理。半边房屋残破，是那场纵火的遗留。

　　林梨步至院中，慢慢的就再也走不动了。脚下是当年她历劫的地方，抬起头就是顾延舟的房间，是，他自焚的地方。

　　“姐姐。”锦禾站在她身后，淡淡道：“当年的事，我听了不少。他对姐姐，的确是真心真意。”

　　林梨沉吟道：“他不惜自焚，只是为了拖住那道士。”

　　就是当年，也是在这里，顾延舟一次次道：我要娶你。

　　顾家族谱上，一定会写你的名字。

　　林梨不言，雪越下越大，似有压倒之势。林梨也确实觉得自己要倒下，除非她不再想顾延舟，不再去回忆与他有关的任何事。

　　“姐姐。”锦禾在她身后道：“生死轮回，人都有转世。”

　　再有转世，也不是顾延舟了。

　　林梨转过身，闭了眼，不愿再去看顾家宅院一眼，“走吧。”

　　第一卷：相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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