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皈灵

　　泽婪周身的气息被灭天棱包裹，不愧是在魔界孕育而生的顶级法器，在它的加持之下就连冥河的毒瘴都不能伤人分毫。

　　自她从灵界出来之后，一路上没有半分停留便向魔界冥苍宫而来，刚刚跨越冥河之时，她隐隐的瞧见天军撤退的尾巴，心中疑窦肆起，但回首发现魔界军队虽整齐在列却没有丝毫争斗的痕迹，想来一场大战尚未开打便已经落下了帷幕，无暇去想其中的原委，泽婪此刻只是一心想要见到魔尊。

　　眼前的冥苍宫一如往昔，碧水池沉寂如玉波澜不起，泽婪凭着记忆在长廊中疾行，不多时便看到了魔尊的寝殿。

　　只见一片肃黑之中，万籁俱寂，寝殿的门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迎客的样子四下大敞而开，透过那扇门，殿内的情景犹如一只深不见底的黑洞，隐隐可见有两排烛火架立在大门的内侧。

　　正在泽婪想要掌火之时，从殿门处开始，烛火架上的烛光一一燃起，一截一截的将前行的道路照亮，幽幽的烛火映照着架子上雕刻的豹头狰狞十足，而那烛火照亮的路一直延申到寝殿深处，一张雕花墨玉床之上，魔尊正盘膝而坐一脸了然的望着门口有些惊愣的泽婪。

　　魔尊伸手向她一招，便有一股不可抗力将她的身子拉近了这神秘莫测的大殿，身形飞驰到距离魔尊不足九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魔尊道：“想必我要的人你已经带来了。”

　　泽婪银牙一咬，将腰间的乾坤袋卸下来，吟诵了一番咒语之后，乾坤袋一阵收缩便将意识混沌的我吐了出来，后腰传来的刺痛感被魔界的阴气一激，越发的痛入骨髓，我试图撑着地面坐起来可周身竟使不出半分力气，甚至就连说话都不能自如操控。

　　泽婪道：“尊主说过只要将鸾溪活着带来便还我自由。”颈后的火焰魔纹是她身上最耻辱的烙印，每每在洗漱沐浴之时从镜中水中瞧见它时，总是时时刻刻想起她曾经在魔界经历过的那段最生不如死的时光，况且如她这般心性之人，又怎甘像狗一样的屈服人下。

　　魔尊微眯着鹰隼似的眸子，轻轻磨擦着手掌，“你现在来去自如，更能横渡冥河毒瘴，哪里不够自由？”

　　泽婪闻言心中一寒，反问道：“事到如今尊主想要反悔？”

　　“若我不依，你又能何如？”

　　“嗡！”泽婪身侧的空间一阵诡异的扭曲，她几乎是一个瞬移的功夫便在魔尊的眼皮子底下游走到了我的身后，一只冰凉有力的玉手毫不犹豫的钳在了我咽喉的位置，泽婪轻声一笑：“她的命尚且拿捏在我的手中，尊主怕是不想看着她在眼前断气吧？”

　　魔尊盘膝不动，他冷眼看向泽婪腰间的灭天棱，那邪物正散发着诡异的光芒，显然刚才那种撕裂空间的移动是借助灭天棱之力，魔尊的语气冰寒了三分，“看来这百年来你对灭天棱的使用已是炉火纯青了。”

　　“尊主允是不允？”泽婪逼问着，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听得他二人的对谈，我几乎可以断定身上的伤口之所以无法用灵力愈合，多半是与他们先前提到的灭天棱有关，思绪又有些模糊，我将指尖半握着深深的刺入掌心逼迫自己清醒一点，而喉咙处气血流通的越发不畅，我的眼神逐渐迷离。

　　魔尊身后的空间微微激荡，匿在暗处的暮光已准备趁泽婪不备出手，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魔尊左手一抬，制止了身后之人的动作。只见一道虹彩从泽婪的背后瞬间袭来，还不待她惊呼出声便将那只钳制着我的手挑飞而起，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绽在她白皙的手腕处分外醒目。趁泽婪松手的片刻，那虹彩一个盘旋又将她顺势逼退了三尺，魔尊掐准时机，伸手一招，便将那灭天棱从泽婪的腰间收了回来。

　　电光火石之间，局势陡然生变。

　　虹彩的光芒逐渐消退，幻化出了墨虹剑的真身，翎坤自殿外飞跃而入，一把将我摇摇欲坠的身子托住，“溪儿？溪儿！”

　　是那抹熟悉的身形，是我贪恋的怀抱，可是我现在身子绵软之极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脖颈间的猫眼石发出了委屈的鸣音，它蹭着翎坤的衣衫不住的磨擦，翎坤伸手探到我的腰间，才发现那伤口之中满是腐蚀的气息，这种可以摧毁空间的侵蚀，难道是……他转头看向魔尊右手上那个气息全敛的魔锥，一直在心中萦绕的谜团终于得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曾经想不通的那关键的一环终于扣上了，在灵界当时能破开钟离山结界的外力只有灭天棱，依今日的局势看来，白姑姑与泽婪都有充分的动机去做这件事，可那日在圣灵湖羿灵渊之上放出结魂的人，几乎可以断定是比自己还要晚到圣英殿的泽婪，因为在当时白姑姑尚有族中之事需要料理，只有泽婪有时间跳脱出大典的事宜孤身前往！

　　思及此，翎坤给我服下了一颗可以化解灭天棱腐蚀之力的丹药，然后轻柔的点了点惴惴不安的猫眼石，安慰道：“知道了，不怪你的，灭天棱的威力我是领教过的。”听得这番宽恕，猫眼石才逐渐安静了下来，翎坤扶着我盘膝坐好，我嘴唇微微蠕动，依旧发不出任何声响，可翎坤却仿若了然了一般，凤眸温和而坚定，“溪儿别怕，这里有我。”

　　短短的八个字，将我内心的不安一一赶走，原来不论我们之间多久未见又有多少误会，在最无助的时候，我的身体还是毫无缘由的选择相信他。

　　“翎坤哥哥……”泽婪看着突然出现的翎坤神情一窒，她咬着下唇捂住流血不止的手腕。

　　翎坤起身将我护在身后，“羿灵渊旁我曾劝诫过你要好自为之。”

　　泽婪闻言内心宛如刀割，她带着哭腔怒吼道：“为什么人人都来劝我？！为什么每一次退让的人都该是我？！当时我在魔界受尽折磨，不惜沦为奴隶才得已换取片刻的解脱，你要我忍？灵界族人皆因我未含皇族血脉便对我轻之贱之，又怎配得到我的宽恕？为什么我但凡想为自己争取一丝一毫，便人人都妄图约束我的人生？！”

　　泽婪哭的身子开始颤抖，“不错，破开钟离山结界取出结魂的是我，将结魂放在圣灵湖和羿灵渊之上的还是我！我就是想让你们所有人都不快活！我就是想看着你们自相残杀！”

　　听得泽婪的控诉，我的胸口突然涌上一口淤血，原来那日翎坤从未做过这些，他拼尽全力守护灵界，护我无虞，我却生生向他劈下一斧，怨他，恨他，甚至赶走了他。

　　可是即便是战神斧横在他的鲜血淋漓的肩头，他仍然会温柔的抱住我，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愿意背负，只唯独不想将所有的一切加注在我的身上。

　　“噗——。”淤血喷洒而出，我的喉咙里一抹腥甜犹在。

　　“溪儿！”

　　“哈哈哈哈……”看到我吐血泽婪猖狂的大笑，“鸾溪，你看看你有多愚蠢，你根本不配得到翎坤哥哥，你只会给你身边的人带来无休无止的灾难和痛苦！”

　　我抬起还略微有些僵硬的手臂擦去唇边的鲜血，“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为何阿坤喜欢的人不是你。”

　　心智坚定者即便万恶缠身仍能静守己心，虽有别人对你种下恶果，可如何对别人的权力仍然握在你自己的手中，若最终选择的是以恶制恶，总会自食恶果。

　　我淡然的看着她道：“泽婪，你真可怜。”

　　“你说什么？！”泽婪如同被抛弃的怨妇一般，嫉妒，凶狠，不顾一切的神情交叠着在她脸上闪过，不过一个呼吸间，她的手中便幻化出一把灵剑不由分说的向我俯冲而来。

　　还不等她近身，翎坤便一个侧身轻轻对着她的肩骨一点，将她定在了原地。

　　“咻——”是一道不起眼的黑色光芒，趁机便向着泽婪袭去，就在那黑芒离泽婪的脖颈不足一寸之时，赫然被一道飞来的金光一挡，两相碰撞之下产生的气流生生将泽婪震晕了过去，就连翎坤都被震的倒退了一步。

　　刹那之间，黑芒包裹下的灭天棱飞回了魔尊手中，而那金光退散后显出了战神斧的真容。

　　我面色苍白的抬起头，刚刚勉强出力的右手还有些微微力竭的颤抖，“泽婪纵然十恶不赦，终归是我灵界的人，要杀要罚，尚且轮不到魔尊费心。”

　　魔尊双眸一凛，右手指尖回勾，充裕的魔气在五个指尖中翻涌流淌，“既然如此，灵界的灵主到了魔界的地盘，也应当尝尝魔界的待遇！”

　　翎坤察觉到气氛的剑拔弩张想要飞身回挡，可还不等他移动脚步，魔尊背后的黑暗之处中陡然蹿出一道黑影拦在了他的面前。

　　“暮光你让开！”翎坤喝道。

　　暮光一身黑袍附体，黑纱遮面，双手上缠满了细密的黑纱，整个人只露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没有白色的眼白，只有摄人的乌瞳，“少尊主，得罪了。”

　　一言不合就是开打，暮光根本不给翎坤周旋的机会便飞身而上与他缠斗在了一起。

　　魔尊身披开页黑袍，居高临下的走到了我的面前，那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怜悯之情，他手中的魔气越发醇厚，黑洞洞的魔团之内发出了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兜兜转转，你的这条命还是由我来收！”

　　我抬头与他撼然对视，“想收我的命，哪有这般轻巧。”

　　“锵——！”

　　一阵刺耳的爆鸣。

　　战神斧挡在我的身前与魔尊的魔手狠狠的对撞在了一起，我调转周身刚刚恢复了三成的灵力，一把握住战神斧试图调动念力，可是魔尊似乎早已察觉到了我的意图，他反手祭出了麒麟鼎，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将我笼罩在其中。

　　人与斧一入罩，仿佛顷刻间跌进了暗无天日的泥沼，每一次的挣扎只能让身体越发的沉重，体内的灵力也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缓缓抽离，就连猫眼石都无法护我周全。

　　“咳咳，咳咳……”一阵又一阵的窒息感袭来，我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开始下坠。

　　“溪儿！”翎坤的余光扫到这边，墨虹剑一横便想飞身而来，可暮光不同于寻常登峰境强者，翎坤在他的手中一时半刻也分身乏术。

　　我的身体逐渐降落到魔尊的面前，他微微抬头看着意识迷离的我，双眸中尽是得偿所愿之态，倏忽间，他嘴角上扬，一个黑虎掏心便不偏不倚的向我的灵心袭来。

　　“呲——”不是皮开肉绽的声响，反倒是魔尊探来的鬼手被一阵白光猛烈的灼伤。

　　额头处传来的灼热感将我的意识烧的分外清醒，在这道白光的庇护之下，我的身体竟脱离了麒麟鼎的控制，缓缓的飘了出来，而那道白光却如同九天玄女下凡一般慢慢的凝结出了一道虚虚实实的光影，衣袂飘扬，乌发撩撩。

　　那光影徐徐转身，温婉恬静的脸上一双狭长的眸子满是温情，她目不转睛的看着我，仿佛三天三夜都看不够，而与她对视的刹那间，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有些激动的沸腾，这光影与瑰兰殿中那副画像中的美人渐渐重叠，我木讷的伸出手想要触摸，可眼泪却先一步不争气的淌了下来，“娘，亲……”

　　这光影不是别人，正是当年燃灵化界的先灵主慕玥。

　　她的双眸微微湿润，柔声道：“溪儿，娘亲真希望你一辈子都无需打破这个烙印。”可是天意弄人，她当年以防万一点在女儿额心的烙印，虽是想护女儿一命，却又希望女儿一生都不要用到这一环，哪怕这道神识永远尘封，哪怕她永生无法与亲生骨肉相见，也总好过溪儿身处险境，性命垂危。

　　“慕，玥。”魔尊单手负在身后，他一字一顿的将这名字从唇齿间发出，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一道刻骨铭心的痛楚，只要看到她，哪怕是一道残影灵识，都能轻而易举的将他压抑千年的怒火尽数勾出。

　　慕玥衣摆飞扬之间转身以对，神色全敛，“沉缤，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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