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皈灵

　　我一路飞驰，掠过圣灵湖的湖面，依稀听得年幼的和新来的灵魄在玩闹嬉戏，而经过那场浩劫的“老人儿”皆是沉寂了不少，百年的抚慰都没有将那时的创伤愈合，结魂遗留下的阴云总是隐隐的笼罩着灵界，那场吞噬确实带走了太多太多熟悉而温和的面孔。

　　从此再也没有了乱点鸳鸯谱的林老太，没有了喜欢吹牛皮的斗冶神君，没有了说话从不算数的无眉尊者，没有了那个因为爱美经常梳妆、动不动就抓人陪着下棋、耍无赖让我称他老祖宗的老木，更没有了那个心怀天下、拯救苍生于水火又疼我入骨的战神爹爹……

　　爹爹，老木，我想你们了，好想好想。

　　视线被四面而起的酸楚泪水全然淹没，我用袖子胡乱的抹去，任那飞扬的劲风将眼眶吹的生疼，想大声的哭出来，可却怕他们在天有灵看到我这样会难过。

　　其实我怎会不知，在圣灵湖中消散的灵，是不会在四界内留下一丝一毫的气息的。可是冥冥之中，我仍然觉得他们已随那支离破碎的结魂一起化为漫天的尘埃融进了灵界的天地之内，只要身处灵界，他们就仍在我的身边。

　　脚步未曾停歇，这一路的所见，或强颜欢笑或振作重生或郁郁寡欢，每一幕每一景都重重地击打着我的内心。发间的水晶冠冕越发沉重，我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一界之主的重担，据说娘亲在位时，灵界政治清明仙灵安乐，她着实是一位受人敬仰和夸赞的好灵主。如今命运轮转，我也站在了同样的位置上。

　　娘亲，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溪儿，保佑灵界早日恢复如初……

　　依稀想起那时在神母族做的花灯，时至今日，初心不变，我依旧唯愿四界长安。

　　正这般想着，便来到了婆婆的寝殿前，只见殿门紧闭，周边竟没有一个可以使唤的仙灵，我蹙眉迟疑了一下，暗道这些侍候的仙灵都去了哪里，怎能留婆婆一人在此。

　　指尖轻触殿门，殿门便如同被切断了最后一根弦一般，一股脑的退后大敞，没有丝毫的阻力。

　　突如其来的风贴着我的裙摆流入殿内，将冰蚕丝织就的帐幔飞扬而起，一桌一椅与先前无异，目及床榻却不见婆婆的身影，一阵心慌之际，却见婆婆背对着我坐在窗前，可窗子却紧闭着，观其形态难不成是在安静的沉思着什么？

　　我见状便想与婆婆玩笑一下，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婆婆的身后，一把从身后抱住了她，撒娇地道：“婆婆，溪儿好想您！”

　　就在抱住婆婆的一瞬间，我明显感觉婆婆的身体失去了重心一阵歪斜，而我双手交叠之处竟是一片粘稠的湿润，剪水瞳中倒映出的场景令我的思绪瞬间放空，惊怒交叠着悲愤在脑海中嗡嗡作响。

　　我难以置信的将婆婆的身体扭正，只见她胸口的灵心处被一道利器生生洞穿，那慈祥的眸子满是震惊的睁着，苍老的银发残乱贴在脸颊上，而我刚才拥抱婆婆的双手之上，满是还留有余温的鲜血！

　　“婆婆——！”

　　这血还是热的，那凶手应当还未走远，究竟是谁？！

　　正在这时，我突然听见身后一阵脚步和气喘声，战神斧赫然在右手出现，我一个回旋便将斧子架在了来人的脖颈之上。

　　斧子的戾气斩断了来人的一缕发丝，却见泽婪正端着一盘桂花糕呼哧呼哧的在我面前喘着粗气，“鸾，鸾溪？你平安出关了，真是太好了！”我无心与她寒暄，眸光中心痛与杀气正盛，迎着我气息的凌厉，泽婪也察觉到了异样，怔愣间，她的余光扫到了婆婆的尸身瞬间面色惨白，双眼一红便腿一软的跪坐了下来，“婆婆，怎么会……婪儿不过为您取了一盘糕点的时间，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迟疑的抬起斧子，问道：“婆婆殿内的其他仙灵呢？为何只有你一人？”

　　泽婪身体发着抖，满脸的丢魂失魄，“我，我不知道啊，我走之前寝殿与先前无异，婆婆突然说她想吃桂花糕，我怕仙灵们腿脚太慢便亲自去取，谁知，谁知这一回来便看到这副模样，早知如此，我定然一步也不会离开婆婆的！婆婆——！呜呜——”

　　泽婪顺势绕到我的身后，扑到了婆婆的尸首之上，哭的梨花带雨。我握着斧子的手微微颤抖，双眼一阵血红，然而越是惊痛的时候头脑的反应便越是灵敏，目光扫到地上的桂花糕顿时瞳孔一缩，婆婆确实喜食糕点，可素来最是厌恶桂花的浓香，又怎么会让人去取桂花糕？

　　不好，泽婪有问题！

　　就在这瞬间，胸前一阵蓝光大放，我突然感觉后腰处被一柄可以无视猫眼石护体结界的利器刺入，整个身体顷刻间酥麻异常，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意识被彻底剥离，便身子一软径直跌落在了地上。

　　立在后面的泽婪右手上正拿着那柄一尺长的魔锥，紫色的螺纹锥尖上鲜血淋漓，她冷冷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我，轻轻的擦拭着灭天棱上的污渍，“你来的真是不巧，本来没想这么快行动的。”她俯身探了一下我微弱的鼻息，回头看了一眼早已仙去的婆婆，轻柔的将那未曾瞑目的双眼闭合，神情一窒道：“婆婆莫要怪我，要怪就怪您知道的太多了……”言罢，泽婪左手收起灭天棱，右手祭出一个乾坤袋将昏迷不醒的我瞬间吸纳而入，并未多做停留，她便化作一道流光向魔界而去。

　　半个时辰前。

　　晨光熹微，乍暖还寒。

　　婆婆在两个小仙灵的侍奉下缓缓梳洗，自那场生死之劫后，她便越发的喜欢素淡的衣裳，衣衫皆以青色和灰色为主，到是与她银白的发色相得益彰。

　　面前的铜镜内映出一个渐近的浅红色身影，两个小仙灵乖巧的回身行礼，“参见掌灵左使。”

　　徐徐道来的泽婪随和的一挥手，免了她二人的礼，“婆婆今日感觉如何？”

　　婆婆看着镜子中娇俏的泽婪温和的一笑，“今日比昨日越发的有气力了，这些年来多亏你与翠微日日轮换着为我推气疏导。”

　　“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婆婆无需挂怀。”泽婪上前一步站在婆婆身后，细心的为她捏着肩颈。

　　婆婆青筋凸显的手附上泽婪纤细的指尖，双眼中的浑浊之色愈盛，“翠微又去圣英殿了吧。”

　　泽婪点头，“您是知道的，她每天都会在那里站个把时辰。”

　　婆婆叹息，“慧灵神柱是我灵界的镇界之宝，溪儿身上到底留着我灵界灵珂族皇脉的鲜血，神柱是认得的，想来也不会难为她。”只要静静的等候，溪儿总有出关的一天。只是曾经答应过玥儿，要好好守着溪儿，如今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泽婪道：“有婆婆这般记挂于她，定会平安无事的。”嘴上虽然如是说着，可心里却并非这般想着，当日她离开魔界之时，曾与魔尊做过约定，只要她能在圣灵湖和羿灵渊之上放出结魂并将鸾溪活着带回魔界，魔尊便会去除她身上的魔纹还她自由。

　　思及此，泽婪的神情越发的凌厉，曾经以为重获自由便是最大的恩赐，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天真的可笑又可悲。

　　见泽婪因为思索而蹙起的眉头，婆婆转身将她的手拉住，道：“在烦心什么事儿呢？小眉头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泽婪一怔，又换上一副笑颜，“灵界如今一切都步上了正轨，我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啊。”

　　婆婆叹息道：“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灵璇族的皇脉自落藤后便断了，你若在族内受了什么委屈便说出来，婆婆为你作主。”

　　诚如婆婆所言，如她这般旁支而出的圣灵子，之前在灵璇族的地位尚不及丘姑姑，可自从成为掌灵左使之后，便没有人敢再轻视于她。比起鸾溪那种从小集全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待遇，她相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当日在魔界时，她才义无反顾的背叛了灵界，那时她对自己说，从今以后，只为自己而活。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东西，都要不遗余力不择手段的得到！

　　泽婪垂首，道：“婆婆放心，没有人敢轻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灵左使。”

　　婆婆舒了一口气，轻轻的揉捏着泽婪的玉手，“好孩子。”

　　感受到自手心传来的温暖，泽婪柔声道：“让我为婆婆梳发吧。”

　　婆婆点头默许，泽婪浅笑着在梳妆台上选了一把玉梳子，抬袖之间不小心擦掉了桌边的耳坠，一声轻轻的惊呼，她急忙弯腰去捡，脑后的长发顺滑的溜到了颊边。

　　那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婆婆的眸光一紧，死死的盯着泽婪颈后的那枚黑色的火焰纹身，那形态就算是一闪而过也绝不会认错，是魔界特有的火焰魔纹！

　　婆婆的右手徐徐攥紧，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小仙灵，沉声道：“你二人先出去，我要与左使单独待一会儿，殿门口的仙灵也一并撤去。”

　　“是。”两个仙灵乖巧的向婆婆和泽婪行礼后快步离开了。

　　泽婪的身子从刚才就停留在蹲下的姿态，她听着婆婆的吩咐，早已预感到了一些端倪，顿时身子一僵。

　　偌大的寝殿，殿门紧闭，只留婆婆与泽婪二人。

　　婆婆眸中精光犹在，“婪儿，那些不在灵界的日子，你可是受奸人所掳？此处没有旁人，尽可以都吐露给我，你放心，婆婆不会罚你的。”

　　泽婪的双眸顿时模糊，她受的委屈，岂是那三言两语便能说的清的？积蓄了这么久的怨和恨又该从何说起？

　　见泽婪没有回应，婆婆俯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别怕，只要你身处灵界，那些坏人便不能再把你怎样，婆婆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的。”

　　泽婪抬袖将泪水一一抹去，她的声音颤抖，“可是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一个迅猛的转身，泽婪右手一道紫光乍现，在婆婆错愕震惊的目光下，瞬间刺入了她的灵心！

　　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婆婆本就虚弱的身体已没有力气再挣扎，她盯着那柄冰冷的灭天棱瞬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迎着泽婪通红的双眸，她断断续续的道：“不，不能，再错下，去了……”

　　不能再错下去了？那之前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种种欺辱与委屈又都是对的吗！

　　如今早已分不清孰是孰非，只知道那时绝然踏上的道路早已被斩断了所有的归途。

　　泽婪将婆婆的身子全然揽入怀中，哭的歇斯底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遇到您的时间太短了，也太迟了，如果早日侍奉在您身侧，或许一切的一切会是另外一番模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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