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皈灵

　　半个时辰后，紫晴披着月光星芒，正在轻手轻脚的将虎牙令和钥匙挂回到义康腰间的时候，义康一个翻腾，混杂着满身的酒气不由分说的将紫晴死死的揽在了怀里。

　　紫晴当下一惊用力一推，义康却是烂醉如泥般的纹丝不动，她复而又用了一次力，仍是无果。迟疑的叹了口气，紫晴缓缓的抬起玉手抚摸上了义康的脸颊。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用食指勾勒着他刚毅的轮廓，双眼中的光芒渐渐柔和。

　　“这世间，怎会有你这般痴情之人？”

　　若换了旁人，可会像你这般知我冷暖，护我至微？可会像你这般百年来如一日的细心周全？

　　她轻声问，他未曾答。

　　山顶的寒风在长夜的助阵之下越发吹的猖狂，丝丝入骨的寒意将紫晴的后背冻的通透，她调转灵力刚准备为自己取暖，义康却突然蹙着眉一个翻身，容不得紫晴惊呼出声，便无赖似的将她压在了身下，就在那一瞬间，义康脑袋一沉便钝钝的贴上了紫晴的薄唇，惹得紫晴白嫩的面庞顿时红的通透。

　　刚才推不开，如今更是挪不动分毫，义康近在咫尺的呼吸中混杂着醉心酿的酒香。紫晴索性不再反抗了，就这么任由他吻着，她偷偷告诉自己，就放纵这么一次，就只有这一瞬间忘记爹爹对自己的嘱托，全凭自己的心意做主。

　　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正逐渐回暖，任那山风呼啸，紫晴此刻的内心却如春暖花开。

　　一夜无话。

　　看似安逸的日子总是过的飞快，自翎坤回到魔界掌事以来，处事原则一向是以和为贵，四云长老之间也没有再生出内斗，合界上下一派安乐祥和之态。

　　然，魔尊的身体每况愈下，翎坤选择抽出更多的时间去陪伴父尊，据魔医传言，即便明知以灵力辅助调节也无济于事，少尊主却仍是日日将体内的灵力渡给魔尊调息，如此孝心着实令人叹惋怜惜。只是如此一来，翎坤手上大部分的政事便只能分拨给青杉和赤云处理，军营那边依旧由义康和紫云暂管。

　　这一日，八月初一。

　　正逢紫云长老的一万五千岁大寿，虽然魔尊抱恙，但翎坤也并非不近人情之人，便特许紫云长老摆宴庆祝，紫云长老自然是没有大庆，只是令魔侍在领地内粗略的摆了几桌家宴，宴请了魔界内有头有脸的关系亲近之人。

　　是夜，殿内一共摆了四桌，美酒在左，佳肴在右。

　　一万五千岁这等整岁，按照魔界的惯例是要庆贺三天三夜的，紫云长老如今这般低调行事，旁人看来确实是有些委屈的。

　　在场的宾客们一一向紫云长老庆贺，皆是恭祝他福寿无边，谈笑之际，却听闻殿门的魔侍恭敬的道：“恭迎少尊主，大司事。”

　　殿内的嘈杂声一顿，众人的目光一致转向殿门，却见翎坤缓步走来，身旁的青杉还提着一只乾坤袋，里面显然装着价值不菲的贺礼。

　　殿内众人急忙对翎坤参拜，翎坤挥手示意免礼，“诸位继续，我也是来为长老贺寿的。”青杉将乾坤袋递给殿内的魔侍，“这是少尊主为长老亲选的贺礼。”

　　殿内众人免了礼，紫云长老亦是神色一敛，复而又感恩戴德一般的笑着迎上去，“少尊主，快里面请。”

　　翎坤的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之下衬得越发冷白，他以右袖遮掩侧首轻咳了几下，紫云长老趁机上前一步搀住翎坤的左臂，装作无意的附上了脉门，那脉象似浮似沉极不稳定，显然是灵力虚浮气血两亏的表象，紫云长老眸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便计上心来，但他表面上的神情仍是十分担忧，“少尊主……”

　　翎坤又咳嗽了几声，凤眸中满带歉意，“长老无需担心，我的身体只是……咳咳，咳咳咳……”

　　青杉看不下去了，轻轻的拍着翎坤的后背帮他顺气，“劝了数次让你今夜不要来，非要逞强。”那语气，三分责备七分不忍。接着他转头对紫云长老道：“少尊主这些日子为魔尊日夜调息，身体有些受不住了，本来今夜魔医嘱咐他要静养的，可他偏偏要亲自来为长老祝寿。”

　　翎坤蹙眉道：“长老为魔界鞠躬尽瘁，我自当亲来相贺。”

　　听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紫云长老更是诚惶诚恐，那一副如蒙大恩的样子到是看起来忠心十足，他抬袖擦拭了一下眼角，道：“承蒙少尊主厚爱，老臣不敢居功，今后定当为魔界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少尊主现下身子虚弱，快随老臣进殿内就坐。”

　　翎坤和青杉一路走入殿内，整整四桌宴席摆的何其奢华，就连妖兽内丹这等珍贵之物也不过是一道随意的下酒菜，说是一切从简，可这目之所及皆是稀有的食材和久藏的美酒，在座的众人更是魔界朝堂和军营中身居要职之人，紫云长老这场寿宴办的着实有含金量。

　　主桌落座，桌上除了翎坤、青杉、紫云长老之外还坐着紫晴、义康、柳千源，以及与柳千源不分伯仲的文臣郑思，当年冥河之战凭一己之力破了天军雷霆阵的大将陈乐庆，还有素来冠以魔鬼教头之称又用兵如神的都督谢子昂。这些政客将领，哪一个拉出去都是魔界一等一的人物，其名号早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番推杯换盏之后，紫云长老的双颊染上了两朵红晕，他缓缓放下酒杯，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翎坤道：“如此大喜之日，长老何故叹息？”

　　紫云长老拉住身侧的紫晴，望着酒杯中自己的倒影，看着那略见斑白的鬓角道：“老臣膝下仅此一女，又素来受老臣娇惯至今都未曾婚配，如今老臣最大的心愿就是为她寻觅一个如意郎君。”

　　听得紫云长老此言，紫晴心中一惊，手心中顿时沁出了薄汗，爹爹曾说过事后要为她另寻佳偶不假，可如今大事未成，怎么突然在寿宴之上提起此事？更何况，还当着义康的面。

　　反观义康，闻言只是默默的将酒盏内蓄满了酒一饮而下，未曾停歇便又饮下一杯。

　　紫云长老侧身对翎坤行了一礼，道：“晴儿自幼便深受尊主的喜爱，孩童时期便经常出入冥苍宫，与少尊主更是总角之交。”紫晴听见这话的苗头越发的觉得不对，难道爹爹是想让她与少尊主成亲不成？这怎么能行！她抿着因紧张和局促而发白的唇瓣，用力的在背后拉着紫云长老的衣角，可紫云长老全然不顾紫晴的抗议，接着道：“老臣斗胆……”

　　“原来紫云长老同我想的是一样的。”翎坤凤眸一沉，旋即浅笑着打断道。

　　紫云长老心下一喜，“少尊主也觉得是如此？”

　　翎坤道：“那是自然，当年阿康跟随前侍卫长在宫内当差，确实与紫晴有过数面之缘。就在不久前阿康还在焯房山舍身救过紫晴，这等事紫云长老不会不知晓吧？”

　　紫云长老心下一急，道：“老臣自然知道……”

　　“那便对了，阿康和紫晴皆是受到父尊赏识和喜爱之人，如此金童玉女若是缔结良缘岂不是美事一桩？”翎坤道。

　　不给紫云长老插话的机会，青杉严丝合缝的助阵道：“这三百年来阿康可谓是年轻有为，领地和军营都被他治理的井井有条，紫云长老应当是都看在眼里的。再加上阿康对紫晴痴心一片，魔界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更契合的良配？”

　　陈乐庆本是醉的不省人事，依稀听见“痴心”、“良配”，爽朗的哈哈一笑，粗黑的眉毛几乎贴近鬓角，他微醺的举着酒杯向紫云长老恭贺，“恭贺长老喜得佳婿！”

　　紫云长老蹙眉道：“陈将军今晚真是醉的厉害。”

　　翎坤倾身靠近紫云长老，一把按住他的手腕，和声细语道：“阿康自幼失去双亲，魔宫便是他的家，将来迎娶紫晴之时便以魔宫为喜房，长老以为如何？”

　　以魔宫为喜房。

　　翎坤的这句话到是一下子点住了紫云长老的命门，他今夜费尽唇舌，不过就是为了找一个可以大举进入魔宫的机会，如今心愿达成，晴儿同谁举行婚仪到是无妨，因为这场红事终会变成一场祸事，待到大事一完，晴儿便可以再次风光出嫁，到了那时谁又敢提及曾经这段未完的婚事？这不过是一场权谋的交易罢了。

　　看见紫云长老神色暂缓，翎坤知道自己这句话算是奏效了，他拍了拍紫云长老的手背，“长老？”

　　紫云长老目光深深，接着喜逐颜开，“少尊主所言极是，老臣确实对义康十分认可。”

　　“好！喜事可降邪祟，于父尊的康复亦有助益。”翎坤侧身对着青杉道：“最近的吉日是哪一天？”

　　青杉掐指一算，道：“一个月后的九月初九便是个绝佳的好日子。”

　　翎坤点点头，道：“甚好，长老以为如何？”

　　想不到少尊主竟比自己还要着急，紫云长老先是被这一唱一和的二人弄得怔愣了片刻，回神后连忙开怀一笑道：“全凭少尊主作主！”

　　翎坤看了一眼双颊飞霞的紫晴，又看了一眼闷声饮酒的义康，对紫云长老道：“那便这般定下了，长老大寿之日觅得佳婿可要多饮几杯才行。”

　　青杉亦举杯而起，道：“恭喜长老双喜临门，这一杯敬长老！”

　　紫云长老一边连声说“好”，一边笑着一饮而尽。

　　众人闻言皆上前来，敬酒恭贺一应俱全。人群纷乱之中，义康却不为所动，他今夜未曾将筷子移动分毫，反而是一杯又一杯的把酒送入腹腔，烈酒穿肠却如同冰泉倒灌，不仅不醉反而将人喝的越发清醒。

　　一个时辰后，殿内弥漫着一股肉糜腥酒之味，迎着紫晴担忧的余光，义康被青杉拉出了大殿。

　　二人一路走出很远，青杉道：“阿康，今晚的事……”

　　义康抬手示意青杉不用再解释下去，自从歇雨殿三人密谈之后，他很清楚现下魔界的局势，紫云长老在魔界扎根太深，想要拔出这根毒牙绝非易事，“今晚的事，阿坤除了这么做别无他法。我喜欢晴儿，也愿意娶她，这样便够了。”如果婚宴势在必行，比起其他人娶晴儿，他更希望那个人是自己。

　　“可是……”这婚宴，注定只是一场鸿门宴。青杉拉着义康的手臂微微用力试图再安慰他一二。

　　义康仰起头遥望渺远而深邃的星空，他知道阿坤本有上百种更好更快的方法结束这一切，他知道阿坤一直隐忍不发的原因是始终顾及夹在中间的自己，他知道九月初九会发生的事情对魔界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即便如此，于情于义，他都情愿入局成为这场战役的棋子，情愿成为最后逼不得已之时的牺牲品，只要还有一丝希望，他都想将他的晴儿拉出这个泥潭。

　　“你放心，我很好。”

　　青杉哽咽，“别骗我了。”

　　义康自嘲的一笑，“被识破了，那便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青杉身子一僵，任由义康将手臂抽离开来，在擦身而过的瞬间，义康道：“谢了。”

　　这道谢声轻不可闻，仿佛一阵随意的风便能将它吹散。夜晚的静谧与内心的波澜相互充斥，不知有多少人又会深夜无眠。

　　而此刻，殿内举酒对饮的自是各怀鬼胎，殿外擦肩而过的曾是生死之交，不论如何，这场绵延了三百年的赌局，终究需要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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