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

　　方缘觉站在镜子前左瞧瞧右看看，穿上礼服的他看起来人模狗样的，镜中的他伸着胳膊，长长的袖子垂到腰际，脑袋上的梁冠有些重，弄得脖子有些酸。两个苍白的纸人一前一后帮他整理着衣服，金若月和水水就站在一旁看着他。

　　“挺好。” 水水简短地评价道，它今天看上去和在马路上见到时候差不多大，身上居然也穿着一件玉色的袍子，头上戴着儒巾，它直立站着，狐狸脸上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看起来滑稽极了。

　　“我的身体真的不要紧吗？” 方缘觉问道，这是他今天晚上第十次问这个问题了。

　　“不要紧的，你放心吧。” 金若月在旁边第十次回答道。“和平常睡觉没什么两样，等你回来就醒过来了。”

　　方缘觉还是有点不放心，他看着躺在床上的自己，又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总觉得有点微妙。

　　这两天方缘觉过着被老姐“放逐”的日子，每天早上起床还有挤公交的时候总是苦不堪言，下楼的时候还总是遇见扔“垃圾”的金若月和被扔的“垃圾”水水。晚上放学稍微好些，坐公交车的人不是很多，而且水水会去车站接他，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和他聊天。一开始话题还挺有趣的，可每次要走到公寓门口时，水水就会开始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像是什么早上为什么要吃饼不吃面之类的，搞得方缘觉很无语，所以到了后面基本上是水水一个狐在那儿碎碎念，方缘觉在前面闷头走路。

　　今天是和涞大人约定的日子，方缘觉又兴奋又害怕，他从昨天晚上就开始失眠，今天上课也是心不在焉地。好不容易到了晚上，他按照吩咐准时上床睡觉，躺下不到五分钟，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睁眼，就看见金若月和精心打扮过的水水站在床边上，后面还站着两个白色的身影。

　　“起来换衣服了。” 金若月招招手，她今天穿着一件平常的居家服，头发也随便散着，看上去像是来串门的

　　方缘觉从床上坐了起来，起身的时候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拉扯着他，费了一番力气才坐稳。金若月伸出手拉了他一把，把他“扯”下了床。

　　方缘觉踉跄了两步终于站好，他细细打量周围，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完全不同了，原本光线微弱的房间忽然亮了许多，他终于看清楚了金若月和水水身后的白色身影—是两个纸人。

　　装衣服的拖盘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柜子里被翻了出来，一黑一白正端在两个纸人的手上，金若月朝他们拍拍手，两个纸人便朝着方缘觉走了过来。

　　“干，干什么？” 方缘觉有点紧张，那两个纸人面上没有五官，白森森地一片，看着有些瘆人。

　　“换个衣服而已，别紧张。”

　　那两个纸人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作，他们没去动方缘觉的睡衣，而是直接把衣服套在了外面。

　　方缘觉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这么复杂的衣服，一开始他还挺感兴趣的，到了后面都麻木了，任由两个纸人摆布他。

　　终于，两个纸人停止了动作退到了一边，金若月走上前来嘱咐道：

　　“今天大典我去不了，但水水会和你一起去，你放机灵点，会有使者领着你走，你听安排就是了。”

　　听今若月说不能去，方缘觉有点遗憾，虽然他今天一看见她的打扮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了。

　　一声沉闷的号角声从窗外传来，一如涞和止川那天走的时候一样。金若月拉着他的手，轻轻一跃，两人便穿过了墙壁，来到了公寓的外面。

　　“啊……” 看着脚下遥远的地面，方缘觉不由得叫出声来。

　　“别紧张，不会掉下去的。” 金若月松开了他的手，正如她说的那样，方缘觉稳稳地悬停在了空中。

　　“好玩吧！我第一次飞的时候也被吓到了呢！”水水和两个纸人跟了出来，一脸兴奋地和方缘觉分享自己的经验。

　　方缘觉有点恐高，不太敢看地面，他艰难地抬起头, 一辆漆黑的轿子停在他的面前，样式看上去和上次涞大人他们坐的差不多，只是规格要小一些，而且没有那些复杂的花纹，后面也没有仪仗队。就前面两个打灯的纸人，还有四个抬轿子的小鬼，那些小鬼都瞪着眼睛看着他，有个还向他呲了呲牙。

　　“哟，见过状元爷。” 从轿子的另一侧走出了一个身穿黑袍的小胡子，他对着方缘觉深深作揖。“小人是鬼帝大人的使者，特来接您去参加典礼的。”

　　小胡子说话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去了，他向金若月微微拱手，算是打了招呼，接着又开始不停地夸赞方缘觉，

　　“哎呀，这真是英雄出少年啊，状元爷小小年纪，首次考试就高中头名，以后前途真是不可限量，小人今天真是三生有幸，居然能当状元爷的使者，这真是我这几百年修行得来的福气啊。”

　　他抓着方缘觉的手大力摇晃着，嘴里是滔滔不绝，方缘觉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应付这样的场面，只好用眼神向金若月求救。

　　金若月也有些受不了这个小胡子，她打断道：

　　“使者大人，快些请状元爷上轿子吧，一会儿万一耽误了大典可不好交待啊。”

　　“哦，是是是，您看我，我这太激动了，都忘记正事儿了，状元爷，您请，您请。”小胡子弯下腰，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去吧，记得我交代的事。” 金若月推了方缘觉一把。

　　“那我去了。”方缘觉和她挥手告别。

　　前面两个抬轿子的小鬼把轿子微微下压，方缘觉跨过前面的横柄，钻入了轿子中。

　　轿子里和外部一样，主要用黑色和深红色装饰着，座位上铺着柔软的锦垫，还有两个枕头。侧面一左一右有两个小窗，都用黑色的帘布盖着，方缘觉掀开左边的帘布，向窗外的金若月再次道别，小胡子从怀里摸出一个号角，用力一吹，轿子便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方缘觉看着渐渐远去的公寓和越来越小的，悬停在空中的金若月的身影，他总感觉这情形在哪里见过，一股酸涩莫名其妙地冲上鼻尖，让他想要哭出来。

　　“你这么激动啊！” 方缘觉正在这儿伤感呢，突然一张毛茸茸的大脸挡住了他的视线，吓了他一跳

　　“你干什么？说话好好说，不要总是窜出来吓人好不好。” 方缘觉有些生气，斥责着窗外的水水。

　　“对不起，我没想要吓你的。” 水水马上道歉。

　　“算了，下次注意。” 方缘觉心想，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和狐狸斤斤计较，实在是有失身份。

　　“好的。”水水停下鞠了一躬，方缘觉就看见狐狸头从窗口“嗖” 地一下消失不见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出现在了窗口旁边。

　　“对不起，我忘记了轿子在走呢。” 水水又开始道歉了。

　　方缘觉看着它，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要是这样下去水水怕是要一路鞠躬到酆都城了，他想了想，岔开了话题。

　　“你之前去过酆都城吗？是什么样的？”

　　“去过，酆都城很大的，分外城和内城，外城是地狱，还有在供职的鬼和妖及家属的居住区。内城分公务区和皇城，我就去过公务区。今天的大典在皇城里举行，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去呢！” 说到这里，水水兴奋地舔舔嘴。

　　“那我们以后就在办公区工作吗？”

　　“哪能啊，你真是想得美，要留在酆都城工作，怎么地也得是三品以上，你最多封个四品，也就管管你们家那块地吧。”

　　“哎，那你见过那个皇帝吗？就是那个，酆都大帝？”

　　“没见过，在我出生之前他就生病了，一直在养病，政事都是由太子殿下在代理的，但一百多年前，幽府的人突然开始急剧增加，要安排前往人界的灵魂也是多得数不过来，公务堆得比山还高，太子殿下实在是吃不消。陛下只好把政事被划分，选了新的四方鬼帝来分担公务。太子殿下也稍微松泛了些，开始专心修炼为以后继位做准备，也是很久没有见到了，听说是在闭关。”

　　“哦，这样啊。”方缘觉一直拖着帘子，手都有些酸了。他向左边转转身子，换了右手，接着问道

　　“我记得涞大人上次说太子统领军队，可他闭关了，军队谁管啊？”

　　“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来气。” 水水突然义愤填膺起来。“现如今，太子的老师承煜代管鬼印，那个死老头不是个好东西，手里攥着个鬼印，还真把自己当主人了，对谁都是趾高气昂的，碰上事要出个兵简直就和去老赖家要账似的。”

　　听着水水这个形容，方缘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笑道：“听起来还听难缠的。”

　　“何止是难缠！他简直就是下水道里的头发！” 水水又抛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形容词，“以后万一出了事要用兵，有的是我们磨的！”

　　“呸呸呸。”方缘觉连呸了三下，“哪有还没开工就说自己出事的？”

　　“哦！”水水赶快捂住嘴，“对对对，这样说不好。”

　　“我看你平时挺迷糊，工作的事倒还是很清楚嘛。” 方缘觉夸奖道。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得了夸奖，水水的狐狸尾巴翘得老高，把袍子都掀起来了。

　　一人一狐在这边聊得正火热，前面的小胡子出声插了进来。

　　“状元爷，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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