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的白月光

　　□□双手各捏住竹叶的两端，凑到唇边，慢悠悠的吹出小调，正是街头巷尾人人传唱的吴歌小曲，似笛声悠扬又更清脆简单，曲音婉转缠绵，似女子在倾诉衷肠。吴地的歌曲自来都是这般的靡丽温柔，情情爱爱没完没了，易碎的江南仿佛从不经历战乱烽烟。

　　鱼池里的红鲤鱼停在了她脚下的水底，仿佛也在倾听小曲。她学着□□的动作对着竹叶轻轻吹出一口，又是“噗”的一声，尾音便了调，尖尖的，宛如鸟鸣。鲤鱼因这一声游了开去，□□也停下来。

　　“把叶子卷起来一点，上唇不要碰到竹叶。”他说着做了个示范，吹出一声嘹亮的鸟鸣。

　　建康勋贵皆以抚琴为雅，别的乐器仿佛都难与琴相较，可是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片小小的竹叶便能吹出一首曲子，同样是乐哪有什么贵贱之分？音乐如此，人亦如此。阮先生曾说孔夫子定礼乐以分尊卑贵贱，人各有所循，庙堂上下各守其本，如此则内乱可平，百姓可治，国家可兴，可人真的分尊卑贵贱吗？

　　昔日读《史记》陈胜反秦大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大伯谢石身为卫将军却尸位素餐，整日只知与歌姬舞女厮混，前会稽内史王宴之，叛军进攻会稽却不知防守，白白失了一城。她们这些士族比之庶民又强在了哪里？

　　□□见她盯着自己，面色凝重，伸出手掌在她面前晃了晃，谢姝这才回过神来，她总是爱胡思乱想。

　　“你在想什么？”

　　她扬起唇角，“你听过陈胜吗？”谢姝见□□未有言语接着道，“就是昔日揭竿而起反抗秦国的楚王陈胜，他说过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寻常人家哪里会听过这些，“我只听过汉高祖斩白蛇起义。”

　　“不过都是编出来骗人的，哪有那么大的白蛇？先生说世人都好名高，飞黄腾达之后总要掩饰自己卑微的出身，或找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又或给自己强拉祖宗。其实世人心里都清楚，不过是糊弄后人的幌子罢了。若刘邦还是亭长，又有几人能猜到他日后的不凡？□□，不对刘易之，你信不信我，我总觉得你有朝一日会青云直上，到时候……苟富贵，无相忘！”

　　少女歪着脑袋看他，她今日梳着垂挂髻，头顶一支石榴红珊瑚珠花小巧雅致，青丝结成双环落在耳边，随着她摇头晃脑的动作轻晃。她的睫毛长而卷翘，宛如蝴蝶振翅偏飞，她的眼底有欢喜，有天真或许还有那么一点仰慕的神采。

　　“我不过一介庶民，怎敢与汉高祖相比。”

　　“你们都姓刘啊，说不定你还是刘邦的后代呢。总之，切记，苟富贵无相忘！”

　　“嗯。”□□心中虽有豪情壮志可从未有人真正高看过他，那日术士之言仿佛得到了印证，他郑重的点头。也许他真的不凡，也许他有朝一日也能凭借军功挣得万户侯的功名。“你倒像个术士。”

　　“这叫品评人物，很风靡的。”

　　□□将竹叶放入口中又吹了一曲新的小调。

　　她坐在一旁晃动着悬空的双脚，鱼池中映出万里无云的天空，因在树荫处即便是盛夏也无燥热之感。

　　他怀中放着的梳篦通过葛布中衣摩擦着皮肤，正是那日谢姝落在他家中的，□□犹豫着是否要还给她……

　　谢萦婉摇着羽扇在侍女经过廊下，园中少女和□□坐在鱼池边也不知在说什么，谢姝脸上神采飞扬。

　　她下了台阶，“是何事找我，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姝儿就不能是想姑母了？”谢姝见她来，几步跑到她身侧搂着她的胳膊撒娇。“姑母怎么时常不在家？”

　　谢萦婉团扇拍在她的发顶上，避重就轻的揭过，“你呀，既来了，在姑母家住上一日再回”，她眼风扫过低头侍立在一侧的□□，“你退下吧。”

　　□□恭恭敬敬地一揖“诺。”

　　“其实我是有事来找姑母的。”

　　谢萦婉牵着她的手往一旁小亭中去，“哦？什么事。”

　　“姑母可听过桓家？阿父要我与桓家议亲，我一赌气就跑了出来。”

　　谢萦婉闻言沉思了一会儿，“桓家也并非不好。”

　　“可是……我先与四姊说桓家是与她议亲的，这样她岂不恼我？”

　　“怎会呢，不说薇儿的病不能作亲，便是就与桓家联姻一事也轮不着她，桓家的大公子与二公子都是嫡出，与你议亲的桓二公子是桓冲看中的继承人，谢家嫁女便是谢家支持谁，她一个庶女如何能让人家信服？”

　　“姑母别这么说。”谢姝甚至谢萦婉一向宠爱自己，自然是向着她说话。她抬眼看谢萦婉，只见她慈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噙着嘴角一下一下地轻摇着羽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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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三伏，白日天气未见得转凉，晚间起了风，略微带起凉意。晚风吹的内室珠帘轻碰，侍女走过去合上纸窗，与端着热汤的另一人一同入了内室。

　　谢姝拿起帕子绞干水，将略微有些烫的锦帕敷在面上，热气氤氲开来。

　　背后谢萦婉亲自替她摘下头顶珠花，解散她的发髻，看着青丝如瀑布一泻而下落入她的手中。

　　她温柔的拨开谢姝沾着热水的鬓发，谢姝从铜镜里看着谢萦婉，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眼尾已经低垂，盖住眼睛的一角，瞳子褐黄，倍显疲态。谢萦婉眼底泪光闪烁，为她梳拢青丝的双手异常温柔，好似她是易碎的瓷器，碰不得、摔不得。

　　阿娘曾说姑母有一个和她同年同月生的女儿，未满月便夭折了，因此对她便更加疼惜宠爱，姑母一定是又想起了小表妹。

　　她回神抱住谢萦婉，脸在她的怀中轻蹭，“姑母。”

　　谢萦婉从上至下抚摸着她后脑的青丝，眼光跃过她去落在前方一黄釉狮形烛台上方，火苗乱跳着映入她的眼底。

　　“姝儿最喜欢姑母了。”

　　她噙着嘴角，“我也最喜欢姝儿。”

　　“我一直觉得姑母是女中豪杰。”她仰起脸与谢萦婉对视，“姑母像侠女，敢爱敢恨。”

　　谢萦婉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士庶不可通婚，我哪里是敢爱敢恨，是昏了头，妄图冲破这层隔阂，结果……头破血流。”

　　“姑母也觉得自己错了吗？”

　　“错了。”

　　她一直以为姑母是同卓文君那样的女子，可是她却说，她错了、后悔了。

　　究竟是姑母错了，还是这世道错了？

　　谢姝不明白，浑浑噩噩的想，她躺在被衾中听着刻漏滴水的声音渐渐合上眼。

　　背后谢萦婉翻过身，悄悄坐起来，久久凝视着她安睡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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