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作者: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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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第二日,沈潋起了个大早,麻利地洗漱好,便趴到围栏上吹风。
      往年春日修禊的时候,沈之期也总是带着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去租一艘小船,在大明湖上泛舟游玩。两位老人家从来都是较着劲、抢着划船,结果划不了多久还得让给岳护。娘亲和婶婶在船上说说笑笑,尽是些陈年旧事。她也偶尔帮着划划,不过是为了方便同他聊天罢了,并不多感兴趣——四平八稳的事,哪有什么意思?
      眼下乘着商船一日千里地疾行才痛快啊!
      天空略略破出了些鱼肚白,小厮们从舱中出来,朝着不同的地方进进出出,虽然他们并不多言,也相当安静,但看着竟也觉得热闹得很。
      岳护他们现在还没有动静,魏宁宣的房里却有灯盏暧昧地放着光,不知道是刚刚点上,还是整宿整宿都没有熄。
      间或有女子的嘤咛与男子的调笑声透出来,沈潋不怀好意地想着,席将军表面上严肃古板,谁知道背地里竟然也是个狂蜂浪蝶之徒啊。这几天连着日夜兼程地奔波,这精力也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偷听别人的秘辛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沈潋脸皮再厚也是个未嫁的姑娘,况且骨子里也藏着几分孤傲清高的君子之气,便赶紧轻手轻脚溜到了船尾,继续心无旁骛地吹着凉风。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况且又是一路向南,江面上的气流舒缓至极,温和至极。沈潋的心思却不由得飘到了更加怡人的江南去。
      正是士子们附庸风雅的好时好景,不知浙江的士子们今年是否仍有闲心去江边拔禊。春日农耕时节,麦田陇上,又有多少百姓背离故土,无家可归。官府的赈济粮不可能长久维持,倘若秋日官粮吃紧,朝廷又不能及时下拨,浙江不必倭寇来犯,灾民也定然暴乱四起。到时官兵如何忍心将兵刃对准曾经的父老兄弟?
      沈潋正想得出神,突然,身后一道冷峻的声音传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潋身体一震,回头看去,却是席封平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朝她看来。
      这么快的吗?
      沈潋脱口而出。
      席封平皱眉:“什么这么快?”
      沈潋登时通红了脸,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宣姐呢?她没出来?”
      席封平越发搞不清楚状况,只冷冷道:“宣姐昨晚腰疼,睡得晚了些,想必还要休息一阵子,自然不出来。你寻她有事?”
      沈潋心里想着:人家都不舒服了你还要如此折腾,果真是个自私又狠心的。看向他的目光便不觉变了味道。
      席封平一大早推开门便看到她趴在自己门外定定出神,说出的话也是不知所谓,看自己的眼神更是仿佛他有多泯灭人性一样,想了许久仍然是不得头绪,干脆直接问道:“你有事?”
      沈潋哪知道昨日魏宁宣将他安排在了船尾的客房,误打误撞地溜到这里,又被当面捉到,只好干巴巴地打着招呼:“只是想过来看看将军睡得好不好。”
      屁!人家昨天压根儿没睡在这里好吗!
      沈潋无比想吃了自己这张破嘴。
      席封平却没发现什么不对,淡淡地点点头,说道:“我是南人,自然不会晕船。多谢关怀。”
      他本想顺带也问问沈潋习不习惯,不过看她这个生龙活虎的样子,想必也并无不适,便缄口不言了。
      二人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席封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沈潋又觉得他刚刚做完那样的事,实在不好意思跟他多聊,偏偏还不知道怎么溜……这得是多囧的事!
      “咳咳,江上风大,吹了一早上有些头疼,我再回去躺一躺……”沈潋同手同脚地往回走。谁知到席封平身边的时候,那人突然从侧方伸出一只手来,吓得她差点当场暴毙。
      “你做什么这么吓人?”沈潋朝后退了两步,摸着自己的胸口,一脸责备地看着他。
      席封平面色如常地跟了上来,一掌呼在了她脑门上。
      做什么?
      杀人灭口?
      就因为她发现了那种事?
      与他单独相处时微微的胆怯和恐惧此时如烈火烹油般迅猛炸开,沈潋立刻就鬼使神差地跪了。
      席封平皱着眉望向不知为何突然矮了一截的沈某人,沈潋则鼓起勇气用力抱住了席封平的腿,声泪俱下地坦白道:“将军,我就是起床后在甲板上吹了吹风,随便溜达了几步,真的,我什么别的都没做!您没必要这样的,我绝对不会影响到您!我们还是友好的同事关系对不对?这样对您也没有好处的呀!”
      席封平被她环着双腿,身上毛得厉害,很有冲动将她一脚踢开,闭着眼睛忍了又忍,这才咬着牙,一手拎着她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
      沈潋身材修长,即便是在女子中也是少见的高挑,不过将将与他差了半个头的高度。如今被他以这样的方式“提”起来,顿时便难以保持平衡,痛苦得手舞足蹈。
      席封平看着并不结实,然而毕竟经年舞刀弄枪,力气不小,轻而易举地便将沈潋提得直能够站起身来。而后继续伸手向沈潋额头按去。
      沈潋尚未从方才死亡及窒息的感觉中解脱出来,直勾勾地盯着对自己生杀予夺的一只手,呆若木鸡。
      席封平有些别扭地解释道:“我并不轻易生病,无需担心。”
      啊?谁担心你了?你从哪儿看出来我担心你了?我更担心自己的生死存亡好吗?
      他认真地停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将那只粗糙干燥的手从沈潋脑门上挪了回来,皱眉说道:“并非风寒,想必是船尾风大,有些吹着了。”
      沈潋恍惚地回忆着那种粗糙而温柔的感觉,只见席封平双唇一张一合,居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在说什么?
      见沈潋的目光有些懵懂,席封平心里的焦躁愈甚,却不知该如何排遣,只不耐道:“身子不好,何必巴巴来吹这个冷风?觉得别人都有闲心来照顾你吗?”
      沈潋歪着头,尽力去猜他的心思,定了一阵子,突然有些醍醐灌顶。
      合着这货一上来直接按脑门就是为了看看她是不是发烧风寒!
      从哪儿看出她吹着了?为什么本人都不觉得?
      沈潋直觉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不过那人满脸的一本正经,要她怎么问出口?
      沈潋想了想,讨好地抬高脸试探道:“将军觉得,我今日脸色不好吗?”
      席封平一顿:“你方才说自己有些头疼。”
      “对对对,我是有些头疼,该回去歇一会儿了。多谢将军提醒。”沈潋忙不迭地应了,抬起腿就打算溜之大吉。
      席封平在身后幽幽地唤了一声:“宣姐。”
      魏宁宣正站在前方,眼含笑意地朝他们望来。
      沈潋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不合时宜地想着,自己总算是对一路上席将军刺瞎狗眼的体会感同身受了。
      人果然还是应该厚道一点的吗?
      生生从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来,尽量自然地说道:“宣姐早啊。”
      魏宁宣仰起头转了转脖子,懊恼道:“到底是有了些年纪的,比不了你们年轻人。睡一觉醒来,筋骨都是僵的。”
      沈潋暗戳戳地想道:你们再不管不顾一点,宣姐大概连床都不用起了。
      席封平也有些不满地说道:“宣姐也该适可而止些。”
      沈潋有些惊诧于他的逻辑,不觉在心里吐槽着:宣姐这样还不都是因为你!你不满些什么!当真不喜欢不做不就是了!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吗!
      魏宁宣爽朗地笑起来,不以为意地说道:“下次注意就是了。我这样的年纪,怎么好忍得?”
      嗯……宣姐你原来这么直白的吗?
      席封平更加不爽,严肃道:“宣姐正值壮年,何必如此自怨自艾。”
      你不懂,三十多岁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啊!
      魏宁宣上前,抬起胳膊为他正了正发带,笑道:“光阴如水,不待我辈。年纪摆在那里,不是我不在意就不存在的。你们总也会有这样的一天,到时候约莫也是同我一般的心态吧。”
      说着,她又朝沈潋望过来,担忧地问道:“岳侍卫现在还不见起,该不会是晕船吧?”
      岳护的确不是赖床的性子,可是往日也是划船惯了的,总不至于受不了这样的颠簸吧?
      话是这么说,沈潋可一点不敢耽误,立刻向二人告罪,而后直接闯进岳护的房间。他的确正躺在床上,听到有人闯进来便立刻坐了起来,头发散了一肩,眼眶有些发红,眼神迷茫至极,一副好欺负的样子。
      沈潋直接蹬了鞋跪坐到他腿上,面对着他,担心地问道:“你晕船了?不舒服吗?”
      岳护仍然迷迷糊糊,揉揉眼睛,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昨晚不知为什么梦到了从前我们一同乘船游大明湖的事,总觉得睡不醒。现在什么时辰了?你们都起了吗?”
      知道他没事,又看到了他这样傻兮兮的可爱样子,沈潋直接凑上去,朝他额头印上一吻,又捋着他的发丝道:“其实也还早,你再歇一阵也可以的。养养精神,别多心。”推着他躺下,顺手又朝着自己买给他的新绸衣上摸了两把,心满意足地帮他盖上薄被。
      没想到岳护在她转身后又坐了起来,捏了捏鼻梁,瓮声瓮地地说道:“不必了,我就起,你先到外面等我吧。”
      沈潋点点头,一蹦一跳地出了门,又趁着关门的时候偷偷地多看了他几眼。
      魏宁宣看着沈潋这一脸占了好大便宜似的傻样,好奇地问席封平道:“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席封平看着脚底生风、没有半点病态的沈潋,面色一冷,只留给她一个淡漠的背影,直接道:“宣姐自己问她便是。”
      魏宁宣稍稍凝神,上前几步一边帮着沈潋揪了揪方才弄乱的衣襟,一边试探地问道:“岳侍卫难道并非与你同乡?竟也会晕船吗?”
      沈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他也并非是晕船,说是梦到了之前我们两家一同游湖的事,有些魇着了,没怎么睡好。”
      魏宁宣继续状若无意道:“我原先只当他是你的侍卫,没成想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怨不得你对他竟如此关怀。”
      沈潋看她帮自己把衣襟揪齐整了,上前挽了她的胳膊,贴着她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我与他,正是同宣姐与席将军一般,自然是亲厚非常的。”
      魏宁宣愣住了。
      她本以为二人该是爱侣,不过是不曾订婚罢了。谁知沈潋只说他二人同她与封平一般。看她方才的样子,似乎并非兄妹情深这样简单。可是她的神情顽皮中带着坦诚,并不像是撒谎,一时间有些难以辨别,只当做是她性格如此,便不再继续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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