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旅

作者:琬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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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询问


      很快,岳护便走了出来。正好小厮们已经摆好了早餐,单等着几位入座。魏宁宣已经知道了岳护的地位,便不再以侍卫待之,吩咐小厮同样为他留了位置。
      待诸位落筷之后,沈潋一边为岳护布菜,一边问魏宁宣道:“昨日听李叔叔说,几个月来商户们的往来似乎格外勤谨些,宣姐可知其中缘由?”
      岳护阻了她的手,微微摇头,眼神示意她不可如此。沈潋扁扁嘴,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席封平则一拍桌子,大声喝道:“席粲!布菜!不懂得规矩还不知道有样学样吗!有没有点做奴才的眼色!”
      岳护眉头皱了起来,听懂了席封平话中指桑骂槐的意思。
      魏宁宣同样凝神看向他,想了想,微微有些头绪,只是笑了笑,正打算将话题岔开,免得沈潋尴尬。结果沈潋的声音却响起来,仿佛浑不在意:“将军此言差矣。为在意的人布个菜而已,无关身份尊卑,亦非自甘轻贱,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难道将军便不曾为宣姐做过吗?”
      有岳护在身边,沈潋便没有什么顾忌。失去了与席封平单独相处,又不谈正事时的畏怯感,沈潋还算是口齿伶俐。
      席粲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主人身后。席封平武将出身,左右从来直爽,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便有些手足无措。
      犹豫着夹了一筷子的笋片,席封平立刻把他的手打开,继续朝着沈潋说道:“我们姐弟之间,自然亲密无间,无需旁人置喙。”
      沈潋立刻接到:“我与小护亦是同声共气,不知将军到底在不满些什么?”
      席封平本来是要强调自己与宣姐的手足之情,好让她有所收敛,谁知她竟只抓着“亲密无间”做文章,顿时便被噎了个正着,哽着嗓子开不了口。
      沈潋则非常不满他道貌岸然的样子。昨日与魏宁宣整夜笙歌,还敢恬不知耻地说是姐弟之情,更是闲的发慌来指责她言行无状。她与岳护究竟如何他心知肚明,何必横加指摘?一路上他出言不逊也便罢了,如今他竟当着别人的面让岳护难堪,沈潋不免生出几分不快。但碍着魏宁宣的面子,只能作罢。
      魏宁宣看出了沈潋的不痛快,也照顾着席封平的脸面,笑着朗声说道:“我当朝廷派了些什么青年有为的大人们来浙江呢,谁知道竟是两个只知道使性子的小孩儿!如此,我看你们也不必去了,还是直接上书请辞吧,否则,谁知道还有多少百姓要被你们连累呢。”
      说着,她朝着席粲伸伸手,抽出他手里的筷子,径直扔了出去,而后朝着目瞪口呆的席粲道:“下去吃你的饭,不必在这里寻气受。他若是责罚你,便是他不讲道理,自然有我管着。”
      席粲忙着应了,赶紧退了下去。席封平脸色不虞,但也尽力压着,默不作声。
      沈潋看了看岳护,浅浅一笑,继续说道:“果真宣姐才是心忧国事,我们知错了。”
      魏宁宣也笑着摆手道:“我一个小小的商人,哪里就知道‘心忧国事’了?不过照顾着自己的几座织坊,谋个生计罢了。你方才问我商户往来变多的事。自然,商人虽不像农户,被制在那一亩三分地,靠天靠地靠朝廷过活。但政局对我们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如今浙江不太平,多少人忙着将存下的货物赶紧销往外省,甚至还有不少人已经着手将产业迁走了。否则一旦受到倭寇侵扰,必定血本无归。不光是我们做布匹生意的,这些日子,多少大户也忙着将粮食运往外地呢。你们到了杭州,不妨多在码头上流连几日,也看看那络绎不绝的盛况。”
      沈潋蓦然一惊,连忙问道:“旁的暂且不论,粮船竟也能大量出省吗?”
      席封平也突然转头向她看来,眼神微变。
      魏宁宣还未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看二人神情便知此事关联非小,有些紧张地问道:“省里也并明令禁止粮船出境,大户自然也要护着自己的财产,有什么不对吗?”
      席封平嘲讽地说道:“自然,那些人最担心的是自己多少年的积蓄。如今怕是恨不得将财产全部转出去,永生永世不回浙江。”他嘴角一勾,继续说道:“可惜,江南鱼米之乡,膏腴之地,良田万顷。他们定然舍不得这座不会走的钱库。”
      沈潋接着他的话道:“况且江南依山傍水,凭山负海。如此形胜之地,偏偏又占尽人和,天下商人,岂有不垂涎之理?如今一朝有难,约莫这些人不到最后一刻,也不会在这块肥肉上松口。”
      魏宁宣点头,朝着二人说道:“商人逐利而居,利尽而往,自古皆然。可是毕竟不过是一人一家之事,又不牵扯着朝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潋敲敲桌子,冷笑着说道:“他们离去之时,浙江银钱外流,粮米全无,百姓穷苦,想要活命只能等着朝廷调粮。且不说上一道折子,从浙江到京师需要多久才能被看到。便是经过通政使司上交内阁、司礼监,最后惊动圣上,同几位大学士一起商议着调粮事宜,等到粮草真的到了百姓手里,怕是浙江已经途有饿殍,灾民遍地了。”
      说完,她突然想到什么,神色软和下来,对着魏宁宣说道:“我与席将军所指的,只是那些一心钻营的无耻商贩。宣姐为织造局做事,听宫里的调令,赚的是巨商大贾的钱,银子直接往国库里流。我与将军并无冒犯之意。”
      魏宁宣笑了笑,对着二人说道:“我当然不会多心至此。不过浙江当真已经紧张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席封平疑惑地盯了她一阵,说道:“倭寇自沿海入境,平湖、宁波等几个城的百姓惶恐,父亲在任时便已经将百姓内迁以安稳人心。当下几百万亩的耕地无人照管,数万人无家可归。如今已经临近三月底,即便是其余的州府全部能够顺利春耕秋收,今年也只能保证秋收的税粮能够勉强赈灾而已。眼下倭寇虽不过五百之众,但日后是否会大批入侵尚未可知。海盗据守东海,虎视眈眈,倭寇一旦成势,海盗定然趁火打劫,久而久之,灾民只多不少,平衡再难维系。到时局势失控,便当真无药可救。宣姐竟不清楚?”
      魏宁宣脸上一红,尚未说话,沈潋连忙道:“宣姐并不接手政事,不过偶尔听闻而已,怎能像你一般了如指掌?”
      席封平又是一哽,小声地唤道:“宣姐……”
      魏宁宣摇摇头,打断了他:“我自江南织造局起势,理应对江南局势更加关怀。是我不好,这些年的安稳日子过惯了,忘了自己也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人。”
      席封平有些不安,魏宁宣抓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方才松开。席封平明白了她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岳护望着江岸边山岭上抽了嫩芽的树木说道:“可沿海的数万百姓若只靠官府的救济,对官府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灾民大量流入内地,对内地州府的治安威胁不小。若是能让他们有事做就好了。”
      沈潋沉思不语。
      席封平说道:“百姓世代耕种为生,如今背离乡土,如何能立刻得到新的耕田?就算是尚有些银两,怕也是没有空闲的耕地。”
      岳护惭愧地低下了头。
      沈潋扬起脸,说道:“并非定要他们继续耕种。若是有旁的营生,也未尝不可。”
      岳护眼神一亮。
      席封平则问道:“你能想到什么别的营生?”
      沈潋不答,只定定地看着魏宁宣,问道:“宣姐的织坊里还缺人吗?”
      魏宁宣瞬时一个激灵,但细细想了想,这才朝着几个兴奋不已的人说道:“你们都知道,我只是替织造局当差,一年到头织好的丝绸除却换了银两的,都要上缴,供宫内穿戴使用,皇上赏赐功臣、使臣,也是从此而出。眼下我虽有了些规模,但几年来购买生丝、织造成匹、成品买卖,基本都有了固定的数额,一时也难以增加许多。”
      席封平与岳护的表情都是藏不住的失望。
      沈潋将筷子在盘子里一碰磕齐,随意道:“不过是闲聊几句,何必如此沉重?左不过事情要一件一件来做,我们一时也没法子想的齐全。灾不灾民、饿不饿殍的,至少眼下还好的很,何必跟火烧眉毛似的坏了兴致?宣姐备了这一桌子的美酒佳肴,若是再不享用,可就真的作践了,这才是天大的罪过。”
      席封平与岳护眼神顿时复杂得如出一辙。
      魏宁宣一方面觉得沈潋实在是个没什么良心的,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另一方面也觉得她的话也毕竟有些道理,这样的大事的确绝对不能是吃一顿饭的功夫能解决的。是以一边劝着对面的两位用膳,一边扯出了个异常牵强的笑容。
      沈潋正夹了一块儿小排骨往嘴里送,一转头看见另外两位忧国忧民的深刻表情,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手一抖便将小排掉了出来,直直地摔在了衣服上,还借着油渍加快了下滑的趋势,转瞬便在素色的粗布衫上拉出了一道油光瓦亮的酱痕。
      沈潋懵了。
      忧国忧民的和强颜欢笑的全部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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