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喂，小万……”

　　“没什么……就是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白天了，阳光正好。是淡淡的香橙色。从蔚蓝的空中洒下，有如牛奶布丁的软嫩质感。昨天幽暗、寂静的午夜梦回似乎已经翻篇。原雪不那么心悸了。在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肯定的答复后，更是如此。

　　“还好啊。月考考得不错，取名为‘晴天雪’的特色饮料也已经有半成品了。”

　　“哦……”

　　听上去是不错，一切都在正轨上稳步运行。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心悸的？

　　噩梦是噩梦，现实是现实……不如改天有空，再去看看顾易明吧。夜长梦多也是需要治疗的。

　　自我安慰着，忽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还是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是谢宇川。和她的一惊一乍、冷汗涔涔不同。他经过一个寒假，肤色白了点儿。一身嘻哈运动风的服装。此刻正笑得见牙不见眼，要多阳光就有多阳光。

　　“怎么吓成这样？”他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

　　“没什么。”

　　他若有所思，视线扫向她的手机屏幕：“在和谁打电话……”

　　她顿了顿，声音淡淡的：“男朋友。”

　　说完，她不再理他了。转过头，继续说电话。等到挂了电话，背后又冷不丁传来他的声音：“男朋友？是那个……富二代，还是……”

　　闻言，她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回头，横眉冷对。

　　“诶，别这么看着我，”他尴尬地笑笑，摆手，“我也就是听说，听说……”

　　“从哪儿听说的？”

　　“你的高中同学啊，好几个都这么说。说你高考前请病假了。有个男孩儿到处打听你的消息，可没人知道真实情况。后来才不知道怎么传出来，你那时候其实不是生病……”他看她一眼，顿了顿，“是被一个神秘富二代带走了。”

　　“……”

　　“诶，都是听说。我也没信，只是问问。”

　　谢宇川很快吐吐舌头，跑了。余下原雪一个人，一动不动地，发呆。

　　香橙色、牛奶布丁质感的阳光好像变成了一根根笤帚，抽打在她身上。从头皮到脚趾，一处不落的，火辣辣的疼。

　　都知道了。

　　原来那么多人都知道了。

　　她所以为的秘密，其实哪儿是什么秘密——也对，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无论风声是怎么传出来的，都只是时间问题。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瞒天过海。人们当面不说她，背地里都不知道指指点点成什么样儿了。这种事儿，本身就难听。再经过一些好事者添油加醋，几轮发酵，难以想象会被传成什么样子……

　　小万，他会不会也听到过？

　　听到过吧。连谢宇川一个外校的，稍一打听都听到了。小万怎么可能没听到过……

　　原来她被软禁的那一段时间，他是真的有到处打听她的消息。可是他得到了什么答案呢？她不敢想。

　　他打听到了她的手机号码。可是她的手机在白泉那里。

　　她真的不敢想。

　　他知道的。他早就什么都知道。他只是不说。像阳光、像微风、像新鲜干净的空气，默默存在于她身边。包容她、接纳她。给她时间，给她空间。当她即将跌入那片一望无际的罪恶深海，他又适时出现，温柔又霸道地，把她捞了起来……

　　是运气吗？

　　是巧合吗？

　　不是。是他一直爱着她。一直等待一个救赎的机会。

　　她终于相信，爱情并不完全是命中注定。什么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心动了，只是一个开始。关键还是后来的事在人为。你愿不愿意等待、付出，不为别的，只为另一个人……那才可以成就爱情。

　　她这十九年倒霉透顶的人生里，终于也有了意外。

　　多幸运，她认识了他。

　　……拥有了爱情。

　　……

　　万明轩还是一如既往的报喜不报忧。

　　事实上，他的话里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却有所隐瞒。取名为“晴天雪”的特色饮料的确是有半成品了。然而所谓半成品，未完成的都叫半成品。研发团队收了订金，没做几天就跑路了。他和陈英俊等几个门外汉细查当初签订的合同，才发现看似专业，其实全是小玄机——说白了，就是被坑了。

　　维权是不大可能了。只能吞下这个哑巴亏：损失一笔订金。订金是按照本金的百分之二十来收取的，五位数。这对一家月营业额也就五位数的店铺来说，不多不少。但对还未见过世面的万明轩来说，已经足够多了。

　　这是他的第一次挑战，却出师不利。他也有过愤怒、失望、沮丧，开始明白了这世界不是他所想的那么简单……这都还是其次。他不是输不起的人，跌倒了，可以再爬起来。主要是连累了原雪。她给他信任、期待，以及经济支持。他不仅没有回报，可能还要她来帮忙收拾烂摊子……

　　作为一个男人，他绝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可是怎么办？都已经发生了。

　　“小万，我看要不这样？”

　　隔间里，几人聚在一起开会。陈英俊想了半天，出了一个馊点子：“这事儿咱先别跟小老板娘提了……等过了一阵子，就说研发出来的成品咱不满意，只能退掉了。这还退了一笔钱呢……”

　　万明轩笑笑，反问：“可能吗？”

　　“怎、怎么不可能……”

　　“有包退换的研发团队吗？就算有，怎么不跟她商量一声就退了？如果她要看成品呢？”

　　陈英俊语塞了。

　　万明轩没和他争了，只说：“不要骗她。”

　　“可、可是……”

　　“没有可是，”万明轩打断他，淡淡地说，“我们做错事儿了，挨骂都没关系。但是不要骗人。”

　　情况是迟早得向她交待的，万明轩想。但不是现在——只是研发团队跑路了，损失了一笔钱。但还没有陷入死局，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她人在外地上学，他不想让她担心。他自己引发的问题，自己来处理。能挽救一下是最好，就算不能，大不了他打工来补贴上所有的亏损。

　　寂静。

　　半晌，万明轩问：“这个研发团队是谁联系的？”

　　“分店一个老员工，”陈英俊叨叨，“谁知道这么不靠谱……那人可能是收了回扣，诶。早知道应该多打听的……其实当时也打听了不少，但是比起外人，还是信了自己人。事实证明自己人也不可信啊……”

　　“等等，”万明轩说，“我记得他当时说，小雪一直找的都是这个团队。现在很受欢迎的黑糖系列就是这个团队研发的，这是真的吗？”

　　“不知道。这得问那些老员工，我才上任不到一年。”

　　“去问问。”

　　“……哦，好。”

　　没过多久，陈英俊就带来了消息。知情老员工都称，虽然不清楚小老板娘找的研发团队具体联系方式，但该团队的照片上，的确有几名眼熟的人员，之前似乎来过店里——也就是说，提供情报的人并非不靠谱。

　　可万明轩想不通。既然如此，怎么到他这里，该团队就完全变了一副德性？

　　“那些老员工的消息也不一定靠谱。大家一起工作那么久了，一人有难，其他人也会相护的。何况他们用的也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说辞，比如好像、应该、可能，这种，”陈英俊顿了顿，说，“事已至此，其实纠结这些也没意义了。还是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如果你实在纠结的话，不如干脆去问小老板娘自己。就装作是随口一句请教，她不会怀疑的。说不定还会给咱一些建议……”

　　“在一开始，我去找研发团队之前就向她请教过了，”万明轩声音闷闷的，“……可她没说。”

　　“啊？为什么？”

　　陈英俊愣了一下。想想，也是。市面上的研发团队本来就少，大部分都有所属公司了。要找到一家自由的研发团队，还要技术性强、保密性好的，实在不容易。这样的事儿万明轩不可能不去向原雪请教——尽管这大男孩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甚至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锐气。但他为人低调、谦虚，对小老板娘更是忠心耿耿。不可能自作主张拿了主意的。

　　可小老板娘没说，这就有点儿奇怪了……

　　这边，陈英俊还在胡思乱想。那边，万明轩却已经不纠结了。他专注地浏览网页信息，不一会儿，在电脑上敲下一个大致方案：“这样，咱先留意一下其它研发团队。就算有所属公司的，也可以试着联系，看有没有人愿意接私活……实在不行，咱就自己来。”

　　“什么叫……自己来？”

　　“就是自己研发。”

　　陈英俊一双熊猫眼瞪了瞪，咽了口唾沫。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试图劝阻：“这种专业上的事儿，还是由专业人员来比较好吧……咱这种业余人员是不是……”

　　万明轩落下最后一个键，敲定：“专业也是由业余过来的。”

　　陈英俊翻了个白眼。

　　寂静。

　　半晌，陈英俊试探地问：“那之前的研发团队……”

　　“算了，不提了。”

　　万明轩之所以这么说，并非意味着这事儿就翻篇了，而是他心里有了底——原雪不愿意说的，多半和那位老板有关。在他的猜想里，之前的“晴天雪”类似夫妻店。那么，研发团队不是属于原雪这一方，就是属于老板那一方。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几乎可以判定就是后者了。

　　他不由想起那天夜里的最后一位客人。年轻、俊俏的男人，像模特儿，像公子哥，像一切他所能想象到的，上流社会的人种。然而那光鲜靓丽的外表，却掩不住眼神阴翳——那是毒蛇一般，积怨已久的，要吃人的眼神。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了。以免给心里添堵。

　　他只是觉得，一位老板，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因为私人原因就对他下手的话，虽然是人之常情。但对于一位老板来说，这样的心狠手辣、眦睚必报，来对付他这么个小老百姓……是不是有点儿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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