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赎

　　场面还没散，白泉就走了。

　　他喝酒太多，没法开车，就叫了个司机过来。

　　车位上停着一辆宝蓝色的兰博基尼。深夜了。这车极具质感的颜色，流线型、敞篷的构造，光滑、晶亮的车玻璃，就着一点路灯的微光，也炫目得惊人。像一颗暗藏的宝石。一旦发现，视线就无法移开了。

　　他本来不是爱显摆的人。只是最近换着车开，刚好轮到这辆了——也好。买都买了，总要拿出来溜溜不是？

　　换来换去，他却再也没碰过那辆曾经宠爱的特斯拉。

　　那本来就是为曾经宠爱的某人准备的。那人不在了，也就没必要碰了。

　　所谓睹物思人……他以为自己见惯了潮起潮落、聚散离合，早已没了这些悲春伤秋的情绪。没想到到头来，还是有一点儿……

　　只是一点儿。

　　说那女孩儿多么特别，的确没错。可她让他惦记的，与其说是她这个人本身，不如说是她主动抽身这种行为——他流连花丛多年。有过逢场作戏，偶尔也动过真心。但从来没有一次是女方主动抽身的。都是他提出来，女方才迫不得已放手。这也让他潜意识里以为，在风月场上，自己是无往不利的。所以这次的失利，他实在有点儿想不通。自己不仅个人条件优异，庞大背景更是无数人妄图攀附的。能挑中那女孩儿，是她的荣幸才对。他待她不薄。她尝过甜头，怎么还能主动抽身？

　　当初他放她走了。一是客观情况所迫；二是对她心存怜爱，放她自由；三是他自信，终有一天……她还会回来的。

　　见过荣华富贵，就没人再甘愿平凡了。而他，就是她命运转折点的那个贵人。

　　她没理由不回来。

　　……没想到这一走，她还真的就走了。

　　“Shit！”他蓦地砸了一下车窗，破口大骂。

　　一旁的司机吓得差点在大马路上急刹车，战战兢兢地扭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男人，就连发起脾气来，表情、动作都是竭力克制的。如果不是刚才那一声巨响，以及他拳头上暴起的青筋，司机恐怕会怀疑一切都是幻觉。

　　紧接着，男人彻底安静了。他歪着头，闭着眼。拳头放松，无力地从车窗上滑下。整个人的重心都落在了座椅后背。

　　睡、睡着了？

　　酒精作用，都是酒精作用……

　　这么想着，司机缓缓定了神。往后，果真没再出什么幺蛾子。他稳稳当当地把豪车开到目的地，又扛起男人，打算把这门祖宗给送上去。

　　好不容易扛到了大门。没想到，本以为昏睡过去的祖宗却忽然发话了：“去阁楼。”

　　“哦、哦……”

　　司机答着。心里纳闷：阁楼不是久无人住了吗？

　　不过，喝醉的人说什么都不奇怪。他依着就是了。

　　“到了之后，叫付茜过来服侍。”

　　“哦、哦……”

　　司机已经惊诧得吐不出别的字眼了。这一系列操作信息量太大了。去反常的地方、叫反常的人……难不成这是一出金屋藏娇？哟，付茜那妞儿手段了得啊。平时不声不响的，原来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搭上了白二少，不说飞上枝头变凤凰，起码能农奴翻身把歌唱……

　　司机胡思乱想着，地方到了、人也来了。他颤巍巍地把祖宗交给付茜，眼睁睁地看着她道了谢，自然而然的把人给带进去了。

　　这……有奸情的时间似乎不短了啊？

　　他摇了摇头。豪门历来不缺八卦。这位白二少，更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哪天心血来潮，看上了一个保姆也不是不可能。而他要好好干下去，就得管住这张嘴——装傻，可是混迹社会的保命法则。

　　事实上，阁楼内的景象和司机想象的不大一样。

　　付茜把白泉拖上床，替他脱了外套、鞋袜，又稍稍擦拭了一下他的身子，散去扑鼻的酒气。一系列动作相当有分寸。一个完美金龟婿躺在眼前，毫无防备、任人摆布。这一段时间其实有很多类似的机会。她也不是没动过歪心思，只是不敢——二少喜怒无常，捉摸不透。人人皆知。若是自作主张的耍手段，踩到了他的点上。别说农奴翻身把歌唱了，恐怕连现在的地位都保不住。

　　她还是有点脑子的。没有那个能力，还是恪守本分。

　　否则就会像之前那个宋欣一样，下场凄惨。不仅没捞到什么钱，还白白丢了工作。

　　这么多年来，她见过拿捏得住二少的，也就那个女孩儿了。说漂亮，也不是绝无仅有；说情商高，也不是什么交际花、解语花；说背景大，更是一穷二白，简直扯淡。可那女孩儿就是有种魔力，让二少至今念念不忘。保持阁楼的布置，以及她这个保姆。隔三差五的就来缅怀缅怀。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和他过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真是天道好轮回。

　　可为什么是那女孩儿？

　　付茜想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强大。

　　二少身边女人这么多，任何优点都不足为奇。但这么强大的，无论是严密的逻辑、果断的魄力，还是绝佳的心理素质，付茜都没再见过第二个了。那女孩儿本质上和二少一样，是天生的上位者。

　　两人的确很般配的。可为什么闹掰了？

　　付茜实在想不通了，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事情。而就在这时，白泉忽然抓住了她替他掖被角的手，低喃。

　　“小雪……”

　　她愣住了。

　　更令人不敢置信的还在后面。他大力一捞，她整个就倒在了床上，他的怀里——他喝了酒。呼吸本就粗重，此刻更是炙热、急促——

　　空气中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很陌生。

　　可，她还未经人事。

　　他翻身欺上，几乎可以预见就要发生什么。而她只有几秒钟来思考——

　　她是恪守本分。可如果是他主动的呢？

　　她大可以掩藏动机，推卸责任——事实上也差不多是这样。他主动的，她只是没有拒绝而已。至于她是否有足够的力气推开他，反正他也无从考证。只要事情发生了，而且她还未经人事。这个锅他是背定了。

　　念及此，她本就不强烈的、拒绝的想法，也就熄灭了。

　　清白重要，还是富贵重要？

　　当然是富贵。

　　世风日下，她也不过随波逐流而已。

　　比起当一个保姆，领点儿死工资，显然当二少奶奶……不，就算不是二少奶奶，只是二少的小蜜，也不知强了多少个档次。

　　太诱人了。

　　一个绝佳的机会就在眼前。错过了，恐怕就再也没有了……

　　她睁大眼睛，看着白泉俯视的脸。对方一双迷离的、微微眯起的桃花眼里，隐约倒映出自己的样子——头发散乱、衣衫不整，一副狼狈的样子。而与之不相符的是，她的眼神是坚定的。有野心、有魄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和当初的那女孩儿如出一辙。

　　毕竟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她总能从那女孩儿身上学到点东西。

　　谢谢你，小雪。

　　最后一瞬，她默念着。

　　今后就让我成为你吧……

　　接着，关了灯。顺水推舟。

　　……

　　原雪从噩梦中惊醒。

　　午夜的宿舍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但至少还有点儿细微的呼吸声，不至于那么可怕。她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虽然还沉浸在噩梦过后的心悸中，却已经不记得具体情节了。

　　时间缓缓流逝。

　　情绪渐渐冷却。

　　她起身，想去上个卫生间。好在宿舍有独立卫生间，不用出门，穿过午夜荒无人烟的走廊。刚下了床，却听见有人说话了。

　　“别走……”

　　她呼吸一窒。动作不由顿了顿。

　　声音还是很耳熟的。是马艳梅。那家伙翻了个身，又说：“哥哥，别走……”

　　哥哥？

　　“宇川哥哥……”

　　听到这里，她一开始的心悸荡然无存。哭笑不得。马艳梅暗恋谢宇川不是什么秘密，又是献殷勤，又是想认他做所谓“哥哥”的，只是马艳梅自己不承认罢了——当然，也没人非得要逮着马艳梅刨根问底。没想到在这梦话里，马艳梅竟然不打自招了。

　　短暂的放松过后，心情又凝重了起来。

　　密闭的卫生间狭小、逼仄，一室月光。

　　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洁白、纯净，而是幽幽的、很黯淡。这场景，和她第一次去白泉家里留宿如出一辙。也是这样一室月光。乍一看很近，仔细一看却发现在窗外，在遥远的天际，遥不可及。

　　那时的她被禁锢在一个男人怀里，心里却想着另一个男人……

　　可是无法。

　　无法获得人身自由。

　　心跳、呼吸莫名变得急促。这种不详的预感到底来自哪里？

　　……他就放了她吗？没得到人，没得到钱，只有一段似是而非的回忆。他就这么心甘情愿的放了她吗？

　　何况还是拱手让人？

　　就算她只是一个玩具。以他的占有欲、掌控欲，也不至于这么做。

　　这一切都进展得太顺利了……一步一步都在按照她的计划来走。纵使她有天大的能耐，可对手是他啊。两人如果针锋相对起来，能平分秋色都是谢天谢地了。怎么可能让她就这么得逞……

　　事出反常必有妖。

　　太幸运、太倒霉，都是这个理儿。

　　她冲完水。铁质开关沾了水，黏糊糊的，冰凉。她的背脊也冰凉。

　　怎么谈恋爱了，就掉以轻心了呢？

　　万一……

　　不，不是万一……
　　这会不会不过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