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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帝篇 26
延禧的首级有千斤重。
白梅祯咬紧牙关试了几次,仍是无法将托盘举过头顶,只能一寸一寸挪至膝前,躬身俯首道:“延禧僭越宫规,冒犯了陛下,儿臣代行长公主殿下御旨,已经处决了她。”
被烛火抻长的暗影投映在漫地金砖上,渐渐趋近,迫得跪伏于地的主仆二人喘不过气来。
女帝踱步到白梅祯身前,抬脚踢翻了首级,确认无误后,一颗心方才落了地,不无遗憾道:“你倒是个明事理的,朕当初亦是相中你家门清贵,才貌两全,才将你指婚给咏晴。如今看来,朕的一番好意反而连累了你。”
白梅祯听出女帝语意不祥,心中恻然。生死一夕间,他卑贱如被按在砧板上待宰的牛羊,眼睁睁等着悬头一刀。
“能够尽孝于陛下,是儿臣几生几世修来的福分。儿臣与长公主殿下奉旨成婚,殿下从未亏待过儿臣。”白梅祯嘴里咬出了血,将心一横,决意冒死谏言,“长公主殿下性情耿直,毫无心机,又是您亲生亲养,绝不敢存谋逆不臣之心,望母皇明鉴!”
鸿宣帝坐回到御座之中,目光如隽细细审视他一番,眉间有拂不去的倦怠与不耐,语气疏冷至极,“前左相慕容雪城曾在幽州置办一处别苑,自他抄家问斩,别苑一直无人居住。十日之内你们便启程,就不必来宫里拜别了,今生今世朕都不想再见到她。”
清醒后的咏晴像换了一个人。
像魂魄抽离于莽莽尘世之外的看客。
府上接连数日的喧嚣忙碌,下人们穿梭如织,翻箱倒柜,收整行装。她看在眼里却无动于衷,仿若事不关己。
延禧凭空消失,无影无踪,她亦不寻不问。
一部分仆从与侍官早在都城安家置业,不能随行,纷纷携家眷老小向咏晴叩头拜别。
咏晴目光扫过,半句寒暄宽慰的话也讲不出,似应非应。
看咏晴情状凄惨,那些平日里饱受恩惠,心慈面软的家丁仆妇们再也按捺不住,掩面痛哭起来。
白梅祯又怕咏晴出事,一面极力打点家事,一面安排金兰贴身看顾咏晴,昼夜不离。
白府
白远洲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
自抄手游廊透过宝瓶洞窗瞥见伫立在镂空冰裂纹篆书寿字格心窗扇边等候向他辞别的儿子,眼底已然泛红。
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到儿子面前,强压下情绪,声音低沉道:“你娘亲说她不想见你。”
白梅祯愣了一下,旋即了然于心,波澜不惊道:“是,儿子明白。”
“长公主到底是陛下亲生,陛下还不至于赶尽杀绝。就怕乾宁王那边心怀不轨,暗下杀手。”白远洲坐定之后,忧心重重询问道:“吩咐你的事可都办妥了?”
“已经依照您的意愿,将名贵稀有,不易搬运的玉雕铜鼎,瓷瓶编钟悉数送往乾宁王府。王爷与王妃都留下了,还赏赐了银票万两,两车粮米与绸缎。”白梅祯据实回道。
白远洲微微颔首,仍是愁眉难展,“脸面上的事彼此也算做得足够了,可人心难测,不能不防。”
“从前隆晟镖局贺掌柜的门生殴伤人命,我在任时帮过他们几次。”白远洲轻咳一声,略直了直脊背,郑重其事嘱咐道:“为掩人耳目,他们会提前两日启程走一趟空镖,一路护送你们到幽州,就当还清了欠我的人情。”
白梅祯敛衣跪倒在他膝边,像幼时一般依偎着他,目光平和而从容,“儿子不孝,今后不能常来您身边尽孝。您和娘亲万万保重身体,宽心为上。儿子会常寄书信问安,等得了机会,立刻赶回来给您和娘亲磕头。”
白远洲苦笑一声,“活到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是看不透的。”到底年事已高,不耐久坐,白远洲抓着因年代幽远渐渐摩挲出亮浆的降香黄檀雕背板官帽椅扶手,艰难地站立起来,在婢女的搀扶下迈开缓重的步伐离开,背对着向他叩头的白梅祯,哽咽了声音道:“走吧,我就只当从没养过你这个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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