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莫言殇

　　夏晴当天晚上把调节睡眠的安眠药全都吞了下去。莫言一夜噩梦醒来看到的是夏晴冰冷的尸体。
　　什么叫做祸不单行？当你觉得心被挖出来已经是痛到极致时，下一秒它就被丢进荆棘丛中被刺的千疮百孔，黑血横流。

　　莫言的主官意识似乎屏蔽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里的感情，他记得所有的事，也会忍不住回忆，但是回忆时仿佛置身事外，但是他只要试图掐断，试图忘却就会痛不欲生。

　　莫言是在三年后知道夏晴为什么突然自杀，她一直处在精神创伤中，伴有中度抑郁，但是导火索是她收到了一封信。

　　当时夏晴走后莫言匆匆卖了房子，他几乎什么也没带走，买主是个不忌讳的，当然价钱也是压的极低，当时买家并未入住，三年后清理时在主卧翻出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个信封，同时上面放有夏晴的遗书，几经转折这封遗书迟到了三年到达莫言手中：
　　“言言：
　　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知道恐怖，虽极力压制，但自知迟早会有爆发的一天，我羞于向你启齿，但却不得不让你承受身后的一切，宝贝对不起。
　　无论何时何地，请你相信：妈妈爱你，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虽然不能爱你一辈子，但一辈子都在爱你，妈妈无憾。
　　唯愿你往后余生走自己喜欢的路，做自己喜欢的事，爱自己喜欢，她也喜欢你的人、对的人。”

　　落款日期是那个莫言永远无法忘记的夜晚。

　　莫言被孟辛叫醒，他的手紧紧握住薄毯，眉头紧促，额上有一层薄薄的汗。睁开眼睛缓了几秒才把自己拉回现实，耳边传来：“女士们，先生们，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原位坐好，季好安全带……”失重的感觉提醒他，Z市，到了。

　　“做噩梦了吗？”孟辛柔声的询问，一边接过莫言手中的薄毯，同时把手帕递给莫言，然后又快速的把薄毯叠好。

　　莫言的眉心一紧。这些年他并非第一次回Z市，每年夏晴忌日他都回来的，但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归途上一梦经年，那回忆压得他心底颤抖，五年前分开时他试图将初见时为那人种下的星辰花连根拔起，怎料当初的小苗已然长成绿意盎然的一簇，根须茂盛早已遍布他整颗心脏，蓝色的花苞急于绽放。动一发而牵全身。这种痛苦再度袭来时莫言并不陌生，但是依旧要耗尽他全身力气才能忍下。

　　莫言拒绝了活动负责人派车接送的提议，下飞机后孟辛轻车熟路租了车子，一路就到了银杏镇。一年回来一次，隐形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变化，唯一不变的是那棵千年银杏。虽然莫言再也没有去看过。

　　夏晴的墓地在银杏镇西边一处墓园，那是当时直至现在银杏镇最好的墓园，规模和管理都不输于大城市的，尤其银杏镇有天然的自然环境优势，正值六月，整个墓园如同园林一般，头顶树木郁郁葱葱，枝叶缠绕，地面覆盖着绿草和星星点点鲜艳的花朵，大理石台阶精致考究，盘着山脉一路向上，但是林立的一座座冰冷的石碑在高调彰显着它的真实身份。

　　孟辛陪着莫言一路来到沿着台阶向上 ，距离夏晴墓碑还有一段距离时她自然的停了下来，将三束马蹄莲交给莫言。

　　夏晴离世后莫言把莫之寒唯一留给他们的房子卖了，他没空回忆当时的心境，只知道花了几乎所有的钱把外公外婆和夏晴的墓穴移在一起。不想让夏晴太孤独。

　　冰冷的石碑上夏晴笑的很甜，黑发从肩膀上倾泻而下，大大的眼睛多情含笑，那是莫言上十三岁时照的，学校让准备升学档案的照片，夏晴陪莫言去照相，不知道怎么自己也照了一张。当时的夏晴漂亮的耀眼，温暖的醉人。

　　莫言将花放在外公外婆墓前，鞠了三躬。最后来到夏晴目前，一句“妈”出口眼睛已经红了。他跪坐在石碑前，凝视着照片里夏晴的眼睛，淡漠的眼底浮起连绵温柔。

　　“妈妈，我很想你。你肯定很疑惑我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对不对？是因为母校这边举办了活动请我参加，联合企业给实力不佳的中学建图书馆。妈妈也会支持我对不对。”

　　“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初为了糊口投稿的随笔竟然有那么多人喜欢呢，一想到能完全照顾好自己你也能开心，我就特满足。”

　　“嘱托我一直记着呢，遇到对的人，会带来给你看，妈妈，你也要开心。“

　　莫言呆了很久，他似乎将一年攒的话都留给了夏晴。站立来时腿有点酸，他站直之前轻轻搂了一下夏晴的墓碑，一如夏晴生前时去搂她的肩膀。

　　***
　　回到Z市已经是傍晚。夕阳余晖被淹没，空气中透出丝丝凉意，车子在酒店停车场停稳，下车前孟辛递给莫言一件开衫。

　　莫言边穿边说说：“谢谢。”如果助理有一套考核准则，那么孟辛显然能拿到高于满分的分数。

　　酒店市是住过的，每年一次返乡，经常会留宿一晚。孟辛去办理入住，柜台后的两位接待员像所有五星级酒店的的前台一样：身材高挑，模样周正，笑容标准，但是把房卡递给孟辛的间隙还是偷偷多瞄了孟辛身后那个男人，他身材颀长，夏季单衣勾勒出身体完美轮廓，宽肩窄腰有点瘦，皮肤白的近乎病态，整张侧脸完美到可以去做香水广告的平面模特，酒店富丽堂皇的大厅似乎也被他衬托的比平时黯淡几分。

　　孟辛已经习惯了异性看到莫言时那种或惊艳或闪烁或侵略的目光，她微笑着说谢谢，接过房卡带莫言上楼。

　　看出了莫言的疲惫，帮他刷看房门后对莫言说：“今天别写了，早点休息。”又扬了扬掌中的手机说：“有事随时叫我。”

　　莫言手扶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问：“明天……”

　　“嗯？”孟辛顿了一下，紧接着回答：“明天跟学校接洽的时间时上午九点半，为了节约时间，直接约在了要考察的读书会举办礼堂，我已经定位过。保密协议已经拟好，学校，图书馆，万影都会有代表出席，放心，他们会签字的。”

　　莫言点点头，说：“嗯。早点休息。”转身进了屋，他没有开灯，摸到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盘腿坐在了落地窗前。

　　他喜欢楼层高高有落地窗的酒店，居高，望远，即便发呆，也有楼下的万家灯火作陪。

　　***

　　读书会的地点在Z时开发区金城国际大厦。孟辛边开车边对莫言介绍：“金城国际共共69层高，每层大概1800平方米，最上面几层都属于万影游戏，顶楼说是万影游戏买来给员工休闲活动及实验新游戏使用，但是还未分区投入使用，加上这边物业管理缜密，大厅对非员工出入人员核查，所以还是很合适的。”

　　莫言轻轻点点头，顿了一下问：“万影的法人是谁？”

　　孟辛说：“网络上信息显示市一个叫程毅的人，我提前搜过，很低调，没有太多信息，看万影的实力，肯定是多方控股的，否则游戏开发期间那烧钱速度，普通的小公司早被拖死几轮了。”

　　莫言“嗯”了一声，就把头靠在了车窗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睫毛长长的在鼻梁上投下阴影，发丝在泛出一层浅棕色，显得人更加白。孟辛扭头看了一眼就快速回过头，聪明如她，自然猜到了莫言肯定有想问的问题，但是她更知道，他不发问，她亦不能追问。

　　三年了，她小心的经营者她跟莫言的关系，不让自己逾越丝毫，不敢试图走进这个人的内心，她怕看清楚他心底的那一束白月光后会自己会茫然到不知所错，又怕被这个男人看清楚她的内心后被他遣走，连关心陪伴的资格也一并剥夺。

　　孟辛很漂亮，在美女如云的T大语言系也是数得着的美女，她自知莫言心中有一个难以忘怀的人。

　　大二那年暑假前，她拿着被编辑退回的稿子，走回梦空间杂志社的大厅，看到这个漂亮的男孩子伏在桌子上，肩膀不可抑制的颤动。她着了魔一般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怯怯的喊了一声：“学长。”

　　莫言没有动。但是孟辛能感受到他在极力克制。孟辛想伸手抚一下他的后背作为安慰，手抬到一半莫言头抬了起来，她虽性格活泼但在异性面前向来矜持，从来没有过如此失礼失智的行为，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莫言巧妙的掩去了他流泪的痕迹。像是并未发现孟辛的“企图”。他把手中已经捏皱的看起来些许发黄的信纸折好，塞进了桌子上快递文件袋中。

　　起身前看了孟辛一眼：“有事吗？”

　　“啊？”孟辛没想到他会理自己。紧张的低下了头，眼睛瞟过手中的稿子，脑子里没过，嘴上已经说出来：“这个，能请学长帮忙改一下吗，我……准备了几天总是不合格。”

　　莫言重新坐好，修长的手指捏着那两页纸，皮肤白皙，可以看到清晰的脉络，屈起的指节呈现完美的弧度，孟辛不敢抬头，就那样盯着，直到莫言改了几处把东西交给她。

　　莫言自己其实都不知道当时那种情景那种心情怎么会能安静的坐下来给孟辛改稿子，或者他只是不想孤零零的面对那天崩地裂般的悲伤无措，想随手抓住一切可以不让他沉溺的东西，即便是一丝浮萍。

　　那次以后两人有了交集，莫言偶尔帮孟辛指导一下宣传稿，只有孟辛自己知道为了借助这个机会在莫言身边多呆一会，她大二到大三那段揽下了她和她所有朋友所在社团的宣传稿撰写工作。

　　而孟辛眼明心细，她自然的发现莫言不擅长跟人做细碎的沟通，而当时他的第一篇小说连载即将出版，事情很多，孟辛就主动站出来帮他周旋。

　　不知不觉已经三年。
　　这个只有二十三岁的女孩表现出的沉稳机敏从容能干远超出同龄人，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为了匹配莫言的写作成长速度，怕自己一不留神就会难以应对随着莫言人气剧增带来的种种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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