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风月

　　春闱逼的越近，人就越松懈。
　　平日里那些懒散惯的，所幸就破罐子破摔。书看不进去就不看了，字写的不好也就不练了，反正横竖都是名落孙山的命，又何必挣扎白费功夫。
　　可俗言道，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们这些临考的公子哥们是不急了，家里那群长辈们可放不下心来。
　　晨昏定省那些俗礼都免了，一日三餐的补汤都送到了，名师孤本都码在桌案上了。除了把书熬成糊给他们灌下去，旁的琐事都给包圆了，一概不会拿过去叨扰他们。
　　所有的一切也只求他们能够临阵磨枪，达到个不快也光的境界。

　　如此一来，几个公子哥不急着春闱要来了，却急着它怎么还没来。
　　想着偷偷出府，可院里的前后门房早就得了禁令，便是好说歹说，也没有胆子敢私放他们出府。平日里百试百灵的黄白之物，却成了掏不出去的破烂玩意。
　　想着美酒佳人，一醒来却只有之乎者也，孔夫子曰。山似的圣人经典吓得人白日见鬼，魂惊魄散。
　　潇洒自在了十七八年的公子哥们只在这时，体验了一把蛟龙困浅滩的锥心之痛。
　　父母的一片拳拳之心，活活把人逼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整天抓耳挠腮，恨不得能跃墙而出，从此都不再回来，只告一句:红尘滚滚，甚好，勿念。

　　自家孩子自家知，别的人家还在逼着人临时抱佛脚，程家大奶奶却早已另辟途径，找了真的佛脚来抱。
　　二月初一，程大奶奶便准备带着一家老小，浩浩荡荡地赶去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里供奉着的文殊菩萨，是方圆几百里最有名气的，程大奶奶笃定这位代表着无上智慧的菩萨能够帮他的乖孙一跃龙门，登科发甲。

　　能出门，对程家公子程鸣来说是个好消息。毕竟从开春起，他就一直困在府中。整日不是看书就是听长辈细数当官的好。
　　名声，安定，可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程鸣不以为然。若说是为了报国，老头子整日说着愿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该捞的不还是照捞不误。若说是为了做人上人，下面的对他点头哈腰，他不也得对着别人点头哈腰。初出茅庐，说明白也不过只能当个跑腿的，要当上官，路还长着呢！
　　让他堂堂程大公子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溜须拍马，他嫌丢人。可像他这么会投胎的，除了去读书做官，哪还有别的路可走呢？当兵他嫌苦，做商人太轻贱，又总不能一辈子做个纨绔子弟，就是他想，家中也是万万不予。

　　程鸣将手中的书随手一扔，便躺在了书房的软榻上，翘起了二郎腿。他边抖腿边感叹人生不易，只恨没投去畜生胎，至少死前除了吃跟睡，什么苦都不会受。而不会像他现在这样，夜夜挑灯苦战，日日抱着书睡，磋磨地连相貌都大不如前。

　　房里的大丫鬟被派过来问他要带哪些书，他便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是去哪儿，怎么还要带书？”
　　“回爷，是去大相国寺。”她这话音刚落，程鸣眼里花蕾般的丫鬟，一下子就变成盘丝洞里的女妖怪，美艳是美艳，却也可怖。
　　“爷原当你是个报喜鸟，现下…”程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你走吧，这书叫柳儿收了便是。”
　　他想，原来不是刑满释放，只是换个牢笼。吃斋茹素的苦日子跟困在家里又有什么区别。程鸣盯着窗外新发的桃枝，好笑地念叨着，现下这花花世界真的是跟他一刀两断，只是不知何时才会迎他回去。

　　程大奶奶这事做的并不隐蔽，在她心里，她觉得她这招极高明，便大张旗鼓邀了其他几个夫人一同去。有的夫人推托有事，婉拒了。有的夫人破罐破摔，当这是根救命稻草，也带着一家老小跟着程大奶奶一起去了大相国寺礼佛。也有的夫人想着，去大相国寺不过是换个地方让他们继续读书，说不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菩萨慈悲，还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几个被连累的少爷们，心里暗笑程大奶奶异想天开，是老糊涂了。只有梁岩头脑转得快，立马想到了能在寺庙里弄些名堂出来。

　　二月初一，一大早几家马车就聚在了城门口。几个太太日常寒暄，少爷们便凑成一团互相诉苦。临行前，梁岩招呼着其他几个少爷们上了他那辆马车。
　　梁岩长期习武，练得肩宽背挺。今日又穿了一身月白云绣锦衣，只显得仪表非凡，翩翩仿若仙人。
　　但帘幕刚一落下，这仙气便荡然无存。梁岩对外都是装正经，一副浊世佳公子的虚伪模样。可私底下，这哥几个谁不知道他才是最混不吝的那一个。

　　马车颠簸，他便顺势歪靠在程鸣身上，用故弄玄虚的语气打趣道“你啊你，愁眉苦脸作甚？看你眼下青黑，便知是阳气不足，邪灵侵体。大相国寺这般好的地方，不正好帮你驱驱邪？”
　　“去去去，”程鸣一把推开他，冷笑回他道:“既然你觉得好，怎么不把头剃了，再烫个戒疤，在那落户当和尚？”
　　“我又不像你这般体虚，一身浩然正气，怕是阎王都不得近身。”
　　又是冷笑一声，程鸣看梁岩没个正形的样子，懒得搭腔，索性把话题扯开，问起一旁的宋文生:“我们来这实属被逼无奈，可文生你呢？依你的学问，前三甲已是你囊中之物，何必到这来跟我们凑热闹。怎么，你还想着摘魁首不成？”

　　宋文生指指一旁的梁岩，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梁岩这人什么都好，只是太过专断，从不听别人的。程鸣也知道梁岩这个毛病，一扇子敲到梁岩头上，教训道:“我们哥几个吃苦还不够，你还硬拉了文生过来，梁二狗，你这做的可不厚道。”
　　“非也，非也。”梁岩被打了也不在乎，反正皮糙肉厚，他摆摆手说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都是兄弟说什么厚道不厚道。而且这次你可就错了，你们都当这是个苦地方，但待会儿就知道了，桃花源近在咫尺。我啊，是带你们来享福的。”说着还隐秘地对着宋文生眨了眨眼。
　　“…”宋文生是跟他一道来的，当然知道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他想起这家伙之前带他去鸿鹄楼时的熟练劲，只觉得梁岩若不是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做个二流子才是不白费了他这块好材料。

　　几个公子哥连番逼问，也没问出个所以然。直到大相国寺都在眼前了，梁岩才一脸得意地招他们候耳过来。
　　说完也就到了，他便利索地撩开帘子，最先下车，留着几个纨绔公子在后，欣喜若狂。

《将军遇见鬼》
半生兵马，永世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