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时间转回两个小时前——
　　赛博娅独自一人穿过那个他压根察觉不到的结界，走进了教堂里。
　　刚一进门，就听到了一个惊喜的喊声：
　　“听到了吗比尔，司祭大人说你有天赋，将来可能会成为神选者！”
　　他停下前往教堂后方的脚步，侧过头去看向那个喧哗的地方。

　　没有门板，只有朴素的木制门框，雕刻着象征着女神的葡萄藤和麦穗，通向一个宽阔的小庭院。女神说，任何人都可以进入这里，只要你愿意信仰我，我就给与你祝福。
　　院中一泓清泉汩汩流淌，纯白的女神手持陶罐，将圣水倾倒入下方的池中，清冽甘醇。
　　这里是这所教堂的圣洗室，负责这里的司祭每天要做的，就是为当天满12周岁的孩子进行施洗仪式。

　　方才激动地呼喊出声的是一位穿着考究亚麻上衣的中年男人，他激动地抱着自己刚到胸口的儿子亲个不停，完全没有发现身后等着他回礼的司祭正面露不耐。倒是孩子的母亲更稳妥，塞了个钱袋到司祭的手里，点头哈腰千恩万谢地领着孩子让开了路，在其他或羡慕或嫉妒的眼神里得意洋洋地离开了。
　　很快，下一对领着孩子的父母走上前去，对女神祈祷，对司祭行礼。而后等待司祭念完祷文，将麦穗和葡萄藤交缠的银制圣器浸入圣水池中，再将水洒到受洗者的头顶。女神的祝福就这样，通过这个简单的仪式赐予到受洗者的体内，为其点亮沉眠在体内的“种子”。
　　若是受洗者拥有魔法的天赋，那么圣器的葡萄藤会散发银光。
　　若其拥有的是武技方面的天赋，那么发出银光的就会是麦穗。
　　但不管哪一样，都代表着受洗者拥有成为“神选者”的天赋。

　　赛博娅在门框边驻足，看着里面一个个孩子或惊喜或失落的表情，想起了当初的自己。三年前的他也是怀着这样不安的心向女神祈祷，希望女神能够给与他足够成为神选者的祝福。
　　结果，什么都没有。
　　也是，他对女神有多虔诚，女神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怀着这样的功利心，女神是不可能被他打动的，更不可能满足他的奢望。
　　可他也真的是没办法啊。努西村只是领地边陲什么都没有的小乡村，除了种地以外根本没有别的收入来源。每个月光是缴纳领主的税金就已经捉襟见肘，更别提向教会捐款了。
　　原本像他们这样不虔诚的家庭，他连走进受洗室的资格都没有的。但从小疼爱他的姐姐，同样没有接受过洗礼的姐姐莉莉，为了让他拥有这个机会，孤身一人来到奥加城，付出了不知多少努力才成功成为了领主大人的侍女。就是靠着她每个月寄回家里的钱，自己才能拥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就算没有成为神选者，完成了施洗仪式的他还是获得了来教会学校上课的机会。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他学会了文字，懂得了知识，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广阔。现在能成为一个采药人，也都是能借阅教会收藏的植物图鉴的关系。

　　这一切，都是姐姐带给我的。
　　所以——
　　等着我，姐姐！

　　塔楼倒下的轰然巨响，无声无息在风中化为飞灰的女神神像，教堂外城民们凄惨的哀嚎，恐惧的叫喊远远传来，让教堂内部还没有反应过来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的祭司们也跟着慌乱了起来。
　　“女神发怒了！”“神罚，这是女神对我们不够虔诚的神罚！”
　　“是有人在攻城！”“怪物，怪物杀进来啦！”
　　“有人被压在塔楼下面了！快救人！”
　　“快去城堡通知大主教大人！”“可里松大主教不在城内——”

　　混乱的人群，混乱的思绪，这些在这间教堂服务了多年的祭司们，甚至有一大半都不知道刚刚碎掉了那一层屏障是什么，更无法理解它被魔物——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那么大的史莱姆的话——打碎意味着什么，他们茫然不知所措，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乱成一团。
　　“都镇定点！马尔科，你马上用传讯水晶联络里松大主教！皮特，你带人去看看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浑身是血的主祭从瓦砾下艰难地爬出来，咏唱咒文暂时压制了自身的伤势后，立刻开始边走边一条条地下达命令。路过礼拜厅，看到原本放置圣象的台座上那薄薄的一层灰后，精神前所未有得紧张了起来。
　　他是这间乡下教堂里为数不多的，知道“终极堡垒”存在的教会高层，也比其他人都明白，结界碎裂这事会给教会带来的冲击。只是此刻，比起去猜想即将到来的浪潮，眼前的混乱局面才更重要。
　　“通知四位主司祭立刻来见我！”
　　走进会议室的前一刻，余光恰好穿过了宽阔的走廊，看到了庭院中心那座森然而立的城堡。这座里松家代代相传的祖宅，明明位于这混乱的中心，却诡异得保持着安静。
　　依旧紧闭的铁木门，铆钉在正午的阳光下反射着生冷的光。就仿佛又一道结界一样，一道将门内与门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外界的烽烟丝毫无法扰乱它的安宁。
　　这想法只是一瞬，很快他就重新开始主持教会的事务，不再过多的关注那座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建筑物了。

　　就在他收回视线的下一秒，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叩开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你是什么人？”
　　“我是来应聘侍女的，我叫海伦·梅莉耶。”
　　金发的少女撩起自己漂亮的长发，朝门内的男人抛了个媚眼。

　　另一边，绕开了城堡的大门，重新披上斗篷遮住脸的啪啪子独自一人沿着城堡外墙找着什么。
　　在她成功打破结界，跟海伦一同来到城堡前时，突然发现赛博亚身上那块结晶石的位置并不在城堡内部，反而是在外面的什么地方。在海伦的提议下，她们决定兵分两路，她负责根据感应寻找赛博亚的行踪，而海伦则负责潜入城堡，寻找风之谷的线索。
　　说实话，就海伦那个不靠谱的样子，啪啪子是真的很不放心她一个人行动的。一想到她可能会对城堡里的人说出什么“这都是我太过美丽”这样的话，就觉得可能不到一分钟自己就能看到那人被从窗户扔出来的未来。
　　哦不，啪啪子抬头看了眼窗户。
　　以海伦的体型，恐怕会卡住。想把她扔出来，大概还是只能走大门了。
　　这么一想突然就放心了不少，起码吸引注意力这事儿她肯定能办好。

　　“嗯？奇怪……”
　　围着城堡走了大半圈，最终停在墙根的阴影处，一回头就能看到圣洗室里女神手持陶罐的雕像。再一次认真感应了一下，确认了她的那块结晶石就在她站的这个地方。
　　这就是一片普通的草坪，修剪得也很干净，草丛并不高，可以说是一目了然。
　　可她就是没有看到那块显眼的红色石头。
　　不在地上……那就是在地下喽？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下去。
　　这个问题对于啪啪子来说，只有一种答案——
　　世间本没有路，一砖下去，那便成了路。

　　【我们好不容易才把人都引出去，一定要低调行事，低调知道吗！】
　　手都举起来的银发少女，想到走之前海伦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撇着嘴又把手放下了。虽然她向来我行我素，但对答应过的事还是很有原则的。所以她此刻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应下来！
　　她除了用砖来解决问题以外，想不到其他的办法啊！
　　啪啪子死死地盯着这块地皮，垂在衣袖里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似乎在强忍着不动用最终（唯一）手段。那株恰好生长在那里的小草可怜巴巴地在风中摇曳着，哀叹它风中残烛般的可悲未来。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发现了什么，注意力终于从可怜的小草身上移开了。
　　那是一口石砌的井，就在几米之外的花园边。啪啪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探头朝里看。这是一口还在使用的水井，井内水波荡漾，凉意扑面。
　　仔细衡量了一下结晶石所在的深度和井内水面的高度后，啪啪子纵身一跃，沉入井底。
　　“嘿嘿，他们肯定想不到！啪啪子大人真是太机智了！”
　　确认了方向后，两手挥舞起了两块小一号的板砖，对着井壁就咣咣咣地凿了起来。
　　水波翻腾不止，迅速变得污浊不堪，声音却在水中变成了闷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此时，城堡的地下通道里，手脚都被绑住的赛博亚脸色晦暗地倒在祭坛边，双眼无神地看向祭坛中心那不知汇聚了多少人血肉的红色池子。就在刚刚，他得知了姐姐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融化在这血池中的噩耗。他不仅来晚了，还整整晚了三个月。
　　“你应该庆幸，领主大人现在不在。而我们……”祭坛上，身穿银色铠甲的骑士转过身来，胸前的女神徽记熠熠生辉。他们是席琳神教教会骑士团所属的辉耀骑士，在这个领主与大主教合一的地方，他们既是教会骑士，也是领主的私兵。
　　“是仁慈的，不会让你像他们一样，凄惨地死去。”
　　中间那人怜悯地叹息，指了指血池。

　　就像他刚才告诉赛博亚的，之前被领主亲自献祭的人，因为那种特殊的秘法，会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从身上掉落，融进血池，那种恐惧和绝望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我会给你个痛快的，嘿嘿。”他左边那个皮肤黝黑的骑士阴恻恻地笑了。
　　一滴水，砸到了他的肩膀。
　　“喂查理，说好的这个归我的呢？”右边的矮个子不满地吵了起来。
　　一滴水，砸到了他的头顶。
　　“谁跟你说好了？这妞儿可是老子抓的，凭什么给你？！”查理立刻呛了回去。
　　一滴水，砸到了他的鼻翼。
　　“你放屁！”
　　一滴水，砸进了他的眼睛。
　　“草草草，下雨了？”
　　“你发什么疯，这可是地下，下什么——”
　　三人还没来得及抬头，轰然巨响，水流夹杂着大量砂石突然从天而降，直接将三人砸了个头破血流，好不凄惨。还没等他们推开压住直接的石块，后脑就一痛，紧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哟，赛博娅，找到你姐……呸呸呸，沙子好多！”
　　水哗啦啦地从通道顶端的裂缝里不断涌出，一个几乎被泥巴染成棕色的人影毫无影响地从水流中走了出来，然后开始疯狂地吐口水。
　　赛博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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