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姆的忧郁

　　水流柔和地拂过，温热的波纹一下下地碰触着肌肤，那种略带粘稠的触感与红团子时的自己十分相似。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血红，深红色的液体遮蔽了视野，让她分不清前后左右。
　　她这是，掉进颜料染缸里了吗？
　　想要摆动双腿，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原形。只好幻化出两条腿，顺着感觉像上方游去。只是两三下的功夫，就冲破了界限，探出头来。入目所见的一切霎时间让人如坠梦境，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这是一片没有边界的无垠星空，她就漂浮在一条凌空飞渡的红色长河里。放眼望去，这艳红的丝带看不到尽头，仿佛河水会一直延续到世界的那一端。
　　身体不由自主地向上浮起，不多时，就飘到了长河的上空。
　　将视线从这条河上移开，环顾四周，啪啪子又发现了其他同样的河流。它们有宽有窄，或金或银，只有少数几条同她刚待的河水一样是红色的。河水从各个方向蜿蜒而来，却都向着同一个方向——
　　视线尽头那片极度黑暗，明明没有遮蔽物，却连星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星空。
　　黑得那么深，那么沉，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仔细去看却又毫无痕迹。
　　那里会是什么地方呢？会有什么东西呢？
　　总觉得有点在意……

　　“……啪子，啪啪子！”
　　耳熟的叫喊在耳边炸开，惊醒了昏迷在池底的她。
　　啪啪子慢吞吞地睁开眼睛，认知出现了短暂的障碍。明明她前一秒还在那片星空中飘荡，怎么现在是躺在个土坑里？
　　“呜呜呜，啪啪子，都是我害死了你！呜，我不该在跟你山盟海誓之后还去勾引别人，害得你变成这样……”
　　一旁，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了她的身体。逆着光努力分辨了好半天，才发现是海伦正趴在自己身边哭得撕心裂肺的。
　　“呜呜呜，你怎么死得这么惨啊，都化成水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团子身体失去了形态，滩成了一地红色液体，看起来确实挺像挂掉了。不过也只是看起来！
　　“我还没死呢，你要哭离我远点，眼泪掉我身上了。”
　　本来体内水分含量都超标了，再加水密度就更低了！
　　海伦一顿，可也只停了两秒钟就又开始哭了。
　　“呜呜呜，我想你都想出幻觉了，我竟然听到你在跟我说话，还说我的哭泣会让你心痛，呜呜呜我的啪啪子啊……”
　　啪啪子：……
　　你这独树一帜的脑回路和自我翻译能力真是完全不分场合啊！
　　“那个，海伦姐，不是幻觉，我也听到了。”好在在场的还有一个正常人，完全被她伟岸的身躯挡住的赛博亚从海伦的身边探了个头出来，好奇地观察起了这一滩啪啪子。
　　“呃？”
　　“听到了就别装傻，快点帮我恢复！”
　　“啊又说话了！”
　　啪啪子：……
　　你等着，等我恢复我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要怎么做？”赛博亚在她的另一边蹲下。
　　“我我我我就会个爆炎术不会治愈魔法啊嘤嘤嘤！”没用的海伦还在自暴自弃。
　　“找个扫帚之类的把我扫到一起，我能自己恢复。”
　　海伦：……
　　不，这不魔法。
　　赛博亚环视了一周，捡了块木板，十分诚恳地问：“没有扫帚，木板行不？”
　　啪啪子无声地盯着那块满是泥巴的寒碜木板，憋出了句：“……那你请温柔一点。”
　　“什么？！你们竟然敢当着我的面做出这种破廉耻的事？！不行！”海伦一把抢过木板，一脸温柔地看向那滩液体，“只有我能对你做这种事。”
　　啪啪子望天。
　　算了，怎么样都好，快点吧！

　　于是，在海伦轻柔到该说是做作的动作下，铺了整整半个大坑的红色液体勉强被聚集到了方圆一米的范围内。
　　“行了。”
　　话音一落，满地的液体沸腾般涌动了起来，在半空中拉出了一个奇怪的扇形，然后重新缩回了她原本的大小。啵的一声，红团子复活了。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海伦紧张地抱起团子疯狂地转了起来，啪啪子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她是故意在折腾自己！
　　“行了！我在史莱姆形态睡迷糊了就会瘫成一滩水，不是什么大事。”她试图魔爪蹦回海伦头顶，可海伦还是不放心，抓着她不放。
　　“真的？可赛博亚不是说你被血池融化了吗？”
　　“什么血池？”她怎么没见过？
　　“就是这个坑。”赛博亚指了指脚下，“这里原本是个血池的，可你掉下来之后就慢慢干掉了，我本来还以为最后留下来的是血呢，谁知道是你真的化了……”
　　其实现在他觉得说不定是啪啪子把这一池子血全给喝干了。她可是魔物啊，还是从来没听说过的厉害魔物，所以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但他不敢说，他的脑袋没那么铁（物理），他很有求生欲。
　　然而，啪啪子很随意地来了句：“哦，那大概是我喝光了。谁睡着的时候会知道自己喝了些什么呢，没什么好奇怪的。”
　　“是吗？喝了那么多血会不会拉肚子啊？”海伦担忧地问。
　　“不会，我去年偷偷尝了尝教会的圣水都没事。”
　　海伦放心了。
　　赛博亚：……
　　是他太天真，竟然敢妄加揣测啪啪子的内心，明明她的脑回路跟海伦一样坑爹！

　　“赛博亚，你姐姐找到了吗？”
　　少年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尴尬的沉默蔓延开来。
　　啪啪子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变回人型跳到他面前，语气轻巧地问：“那你要跟我们去砍死那个领主吗？”
　　“我——”
　　“其实我们不需要你。”
　　少年眼中的烈焰瞬间被打断，还没来得及爆发就凝固成了空白。
　　“什……么？”
　　“因为你太弱了，会拖后腿。”说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海伦，“她虽然菜但好歹是一级神选，你呢？你用什么战斗？你不会说你有巴顿吧？你利用它来找你姐姐，还想用它当复仇的工具？”
　　“我没有利用巴顿！我不是，我——”
　　“行了，你要找的人已经找到了，你该回家了。”啪啪子转身招呼海伦，“我们走吧。”
　　“我不回去，就这么回去了，姐姐不就白死了吗？！”
　　“傻瓜，不是还有我们吗？我们可不管那个该死的领主有多厉害又有多势力，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的。怎么，你不相信我们吗？”海伦拍了拍少年的头顶，笑着说，“别忘了，巴顿还在城外等你。而且，失去了亲人的不光是你一个人，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回去呢。”
　　赛博亚一愣，想起了被自己扔在家里不管的母亲，和愿意陪他长途跋涉以身涉险的狼人，突然就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远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背影渐行渐远，少年抹了抹眼睛，不再看这个已经面目全非的罪恶之地一眼，奔向了家的方向。

　　刚出了教堂的范围，海伦就觍着脸凑过来抱啪啪子的胳膊。
　　“啪啪子，我也才一级，还是个一级神选中的弱鸡，你就不担心我拖后腿吗？”
　　“弱就弱呗，你是我的厨师，又不靠你打架。”
　　海伦闻言眼睛一亮，这话的意思是不管她有多弱，啪啪子都会保护她吗？
　　“再说，你要是真弱鸡，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偷出来？”她没有嫌弃地推开她，反而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份文件，里面不仅记载着风之谷的位置，也写了发现风之谷的前因后果，还有洛克·里松为了隐藏这个消息，下达的杀人灭口的指令。
　　这么重要的文件，这么短的时间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撞大运就能找到的。
　　“这怎么能叫偷呢？明明是管家大叔亲手送给我的。”海伦妖娆地一甩长发，娇羞地捧脸，“凭我的魅力，只要一个眼神，没有人会不拜倒在我的裙下！”
　　“是是是，你最漂亮了。”啪啪子认真阅读信件的内容，随口附和了几句。
　　“喂，别敷衍我啊！”
　　“我认不认真说有什么关系？”别干扰我看东西啊。
　　认不认真说都没关系？因为我的美貌已经不需要强调了吗？
　　这一定就是真爱！
　　“啊啪啪子我最爱你了！么么哒！”
　　“嗯嗯，么么哒……”

　　啪啪子一路低头看地图，海伦拖着她穿街过巷，走出城门的瞬间，海伦回过头去。
　　早上引起的混乱稍稍平息了，弥漫在城内的黑烟散去了不少，可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仍旧挂着不安与惊慌。
　　魔物攻城，这两个他们也许一生都无法接触到的东西同时出现，也无怪乎会这样紧张。
　　神选者不怕魔物，他们将魔物视为神明的试炼。在他们眼中，这个世界是属于人类的，就算魔物会说话会思考，也不过是总有一天会彻底铲除的爬虫。
　　这一次教会的惊慌失措，也仅仅是因为来犯的魔物个头太大太嚣张，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已。等他们冷静下来了，那股傲慢就会重新占据他们的脑海，这次事件中失去的颜面就成了他们唯一在乎的东西。
　　但对普通人却不同。
　　魔物是只存在于祭司口中的传说，它们口吐人言，会引诱人类进入深渊，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可怕物种。哪怕只是最低级的史莱姆，对于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人来说，跟会毁天灭地的龙也没什么区别。

　　魔物明目张胆地出现了，魔物烧杀抢掠了，魔物攻城了！
　　就算只是烧毁了几所空屋，没有人员死亡，连受伤的人其实都不算多，他们却仿佛天塌地陷一样陷入了绝望。
　　明明真正可怕的东西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教堂的正下方，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无数的血肉。但不管是城内的居民也好，高贵的圣职者也罢，甚至是女神大人——
　　也从未将视线投注到那里哪怕一瞬。
　　女神教会引以为傲的结界，阻挡一切异端的“终极堡垒”，也对这疯狂的邪恶大开方便之门，却将虔诚的她拒之门外。
　　究竟在女神眼中，什么才是真正的“异端”呢？

　　走出城门，平原上的凉风掠过，吹起了身边人红色的长发。海伦愣了愣，笑嘻嘻地继续打扰看地图的啪啪子。反正她看了也记不住，那么认真做什么呢？
　　“我说啪啪子，你的头发怎么又变红了？不是说要吃东西才行吗？”
　　“啊，说起来我是不饿了呢。”她终于放下手里的地图，看向了海伦，“大概那个血池真的很补吧。”
　　海伦又瞬间脑补了一大堆吟游诗人创作的故事，羞答答地对她抛了个媚眼。
　　“那，你以后再渴的时候，只准喝我一个人的血哦～”
　　啪啪子十分熟练地给了她一个白眼。
　　“不了，谢谢，我只要烤肉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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