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谋

　　秦玖猛然睁开眼睛，手腕好疼……
　　她抬起手，左手有一条似蜈蚣的疤痕绕在手腕上，解的痂还未脱落，那应该是刚伤不久……
　　难道……我没有死？
　　意……自己的手腕怎么小了一圈？
　　秦玖坐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有些惊慌，扯着身上的寝衣一看，分明是自己少时最喜欢的寝衣。
　　突然听见轻轻打呼的声音，秦玖难以置信地揭开帷帐，看见趴在床头守夜的，梳着丫鬟头髻的九岁的阿蛮。
　　到底怎么回事？
　　秦玖看着房间的摆设，自己是在蜀中书院的闺房里，自己变小了，阿蛮也变小了，难道是岳聘为了救自己用了什么巫术？
　　阿蛮睡得浅，被秦玖挡着光线就醒了：“小姐，手腕还疼吗？夫子也是为了你着想，再说了，我听说那个岳聘，长得挺好看的。”
　　她这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堆话，秦玖愣愣地看着她：“什么？”
　　阿蛮站起身，给她倒了杯茶：“真羡慕小姐，这才刚满12就有夫君了，关外侯府和咱们蜀中秦书，天下齐名，多好的良配啊。”
　　“如今是什么年头了？”秦玖缓缓问她。
　　“天启三十五年，不过还差十天就除夕了。”
　　秦玖指尖泛白，牢牢撑住自己，神色十分震惊，揭开身上棉被，快速下床，光着脚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天启三十五年，院里的绵竹还在，没有被岳聘生气砍掉。
　　秦玖一瞬间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跌坐在被薄雪覆盖的鹅卵石地上，腿上的嫩肉被硌得生疼。
　　不是梦……
　　“哎哟！我的傻小姐啊！”阿蛮赶紧上前给她披上白绒披风，将她拉扯回屋里坐着，见她两眼无神，却能看出她害怕又惊喜：“小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阿蛮啊！”
　　阿蛮急得跳脚，又蹲下给她捂脚。
　　秦玖怔了半晌烛火的时间，突然眼泪决堤，嚎啕大哭。
　　如果有来世……并非是来世，好像是时间倒退，从头来过，简单的说，她重生了。
　　12岁，岳聘15，金陵帝赐婚的圣旨刚下，一切，还来得及。
　　这一次，坚决不嫁，不困侯府，不做金丝雀，不想看见牡丹，不和岳聘有半分瓜葛。
　　带着典籍，带着药箱，要是遇不到一个知我冷暖的夫君，就嫁给青山和海上朝霞。
　　秦玖哭着哭着又笑了，阿蛮倒是有些吓傻了。
　　“不行，我得赶紧去叫夫子，小姐莫不是疼傻了吧！”边念边往外走。
　　“阿蛮，”秦玖轻声道：“我没事。”
　　“那阿蛮扶小姐去床上休息，小姐手上伤还没有好，肯定疼极了。”
　　秦玖被阿蛮扶着往床上走，听她不停道：“小姐昏睡了五天了，要不是老爷亲自来探了脉，说没事，阿蛮都以为小姐出了什么事了。”
　　秦玖平躺下，阿蛮给她掖死被窝，又回身去灌汤婆子，给秦玖塞在脚边。
　　手腕的伤有些火辣辣地疼，秦玖有些受不住，问阿蛮：“阿蛮，我这手腕的伤，是怎么来的？”
　　“小姐忘了？”阿蛮有些惊讶：“妈呀，小姐不会失忆了吧！”
　　“没有，就是睡得太久，一时想不起来。”
　　阿蛮不信：“小姐，你不要骗我，有病提早治，切勿讳疾忌医啊。”
　　秦玖想了两秒，试探道：“我想起来了，竟然是爹……”
　　“老爷从小就疼小姐，只是小姐和小侯爷联姻，是攸关朝局的大事。”阿蛮叹了口气：“给小姐手腕上做个岳家的标记，定是关外侯府的注意，小姐不要怪老爷啊。”
　　秦玖将手从被窝里拿出来，看着结痂的手腕疤痕，这竟是关外侯府的印记，代表着我这辈子，都是关外侯府的女人，不可他嫁。
　　“阿蛮，我想喝碗紫米小粥。”秦玖轻轻道。
　　“那小姐好好休息，我去给小姐煲粥。”
　　秦玖翻过身，背对着阿蛮，闭上眼睛。
　　阿蛮走出去关上门，一滴眼泪就从秦玖的眼缝里溢了出来，顺着小巧的鼻梁，浸没在锦被纹理之中。
　　难道，这一世，还是逃不开？
　　她猛然睁开眼！神色坚定！
　　不可以！
　　秦玖，你不能嫁给岳聘，不能再嫁了！
　　打了标记又如何？大不了烧肤磨骨，也不要再困在关外侯府里，遭岳聘冷落。
　　一只白色信鸽，从青云峰上抖了一下翅膀，像是找到了目标，快速向下俯冲。
　　半山腰上站着一位身着灰色布缕长袍的中年人，信鸽稳稳当当落在他手中，歪了两下脑袋，求表扬。
　　秦朴实从它身上取下信，展开，神色平静看完，随和较有兴趣地从石柱上拿了两颗玉米粒喂给鸽子。
　　“新的学年，就要开始了，三年之后，这些个王孙贵胄，名门英子，谁能顺利走出蜀中，为天下苍生效力呢？”
　　鸽子像是眯着眼睛，吃得一脸满足，外头斜脑的，咕咕咕，你说什么？偶听不懂啊？
　　秦朴实手一松：“金陵去吧。”
　　鸽子扑腾了两下翅膀，转了个圈，飞入山间，又从薄雾中隐出，向川蜀外飞去。
　　蜀中历年来甚少下雪，金陵也难得见白雪皑皑，不过进了数九，天气却像是揉了寒梅湿冷到骨子里了。
　　信鸽穿过写着金陵二字的城墙，一路直向皇城，歇在天辰殿的勾角上。
　　晏公公从大殿内走出，看了它一眼，小信筒盖着，边上竹签却吊着，送几位皇子和公主上蜀中入学的事情，想必那位已经知道了。
　　他走进大殿，进了偏殿，对坐在龙案前看奏章的金陵帝回道：“陛下，新一届入蜀中的学生名单，夫子没回信，也就是没什么意见。”
　　金陵帝长相稳重，骨架挺拔，只是当了皇帝之后规矩多了，政事也多 ，显得有些瘦弱。
　　香炉顶上，弱烟漂浮。
　　金陵帝没抬头，只沉沉嗯了一声，似又仿佛忘了，抬起头来问：“随太子去的，还有那些皇子公主？”
　　“回陛下的话，还有四皇子胤阖、八皇胤佐、十四皇子胤穹，还有九公主胤卿卿。”
　　“给几个孩子好好准备准备吧。”复又低下头去看奏章，略微皱眉。
　　“遮。”晏公公退了下去。
　　皇城外，关外侯府。
　　乱
　　特别乱
　　但又不敢声张
　　满府的丫鬟小斯都在找一个人。
　　“看见小侯爷了吗？”
　　管家压低声音，满脸急切：“哟喂！祖宗，不知道侯爷今日出关嘛，怎么还在外面野着呢！赶紧都出去找去！”
　　“管家！街上有人说，昨晚看见小侯爷歇在了牡丹坊，还……还……”
　　“还什么！”
　　“还一并买了新花魁的初夜。”
　　管家松了口气：“银子不是事。”
　　小斯一脸为难：“管家……少爷好像在买花魁之前，顺便还把魏嘉公的胡子给拔了！魏嘉公都找上门来了！”
　　管家眼睛都快掉出来了：“真是个祖宗哦！还不快带魏嘉公去前厅，好好伺候，小红，赶紧去通知老爷。”
　　牡丹坊的暖阁里，香气缭绕，躺在床上的岳聘有几分清醒，勾起嘴角，慢慢睁开眼，扒拉了几下脑袋，声音有些哑：“来人。”他半条腿还挂在床沿，踩在地砖上，大半宿时间，此时一动，顿觉有些麻痛。
　　“小侯爷，可是要洗漱？”新花魁走进来。
　　岳聘勾起嘴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惹得人好像立马就能陷进去，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滚出来：“我腿麻了，快给我揉揉。”
　　“是。”新花魁一脸娇羞，走过去蹲下给他揉了揉腿，又伺候他穿衣。
　　前一天晚上的狐朋狗友早就离开牡丹坊回了家，岳聘是第一次来，也没觉得有啥好玩的，出门牵过下人拉出来的长鹰，拍了拍它的马头，利落的翻身上马。
　　牡丹坊新花魁，绝世美人，也不过尔尔。
　　岳聘的马才刚到巷口，贴身小斯秦右一脸着急，连忙跑上去牵马：“小侯爷，魏嘉公上门来了。”
　　“那我还是别进去了？”岳聘手一扬，赶紧调转马头，被秦右死活拉了回来。
　　“小侯爷，大不了挨一顿，你也不是第一次扯人魏嘉公的胡子了，总比又大半个月没银子花，满金陵城的欠债的好啊。”
　　也不知道小侯爷是跟魏嘉公有什么仇，见这老朽就扯人胡子，一次两次不说，上次魏嘉公找上门，侯爷硬是大半个月没给小侯爷一两银子，可小侯爷依旧每日出去玩，搞得月末的时候，满金陵城都往关外侯府要债。
　　这都第四次了！
　　岳聘掂脚，撑着前半身躯向里望去：“我昨日是吃醉了酒，见他这把岁数了还去那牡丹坊溜达，一时没忍住，真是不义气，不就扯了几根胡子吗？又来找我父王说事。”
　　秦右憋了憋嘴：“小侯爷，你还是赶快进去吧，我伺候长鹰去。”
　　岳聘咽了下口水，鼓舞自己似的挺起胸膛，眨了下眼睛，大步向里走。
　　迈进大堂，起眼就看见坐在左下位满脸怒气，找事的魏嘉公。
　　这为老不尊的东西，竟然还有脸找我父王说事！
　　“跪下。”岳无惧沉着脸，缓缓开口：“给魏嘉公道歉磕头，许诺下次定不再做这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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