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谋

　　南朝势力三分
　　金陵帝胤氏为大，掌帝王权力，生杀予夺，都在一念之间，坐拥南朝天下。
　　关外侯岳氏为左，辅佐金陵帝登上皇位，封疆塞北十四州，掌岳家军，尊天下第一兵马候，为王。
　　蜀中书秦氏为右，六百年育人，王侯将相，江湖豪客，皆受其教诲，尊掌书人为夫子。
　　建朝初期，金陵帝为稳定天下局势，体现天子仁德，许岳氏与秦氏百年联姻。
　　二十年后，关外侯府小侯爷岳骋与蜀中书亭小女秦玖结琴瑟之好。
　　此后八年婚姻，夫妻不合，冷若冰霜。
　　天启四十九年盛夏西山猎场
　　阿蛮端着托盘，盘里放着茶杯，茶杯里的水平平稳稳，毫无波澜，她的脸上带着难得的喜庆，仔细一瞧，托盘下面的手指夹着一封金缕纸信。
　　“夫人，秦侍卫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秦侍卫，秦左，关外侯府少侯爷岳聘的贴身侍卫，岳家军副将。
　　秦玖手中拿着纤细的墨玉狼毫微顿，缓缓抬起头来：“你确定，是给我的？”
　　阿蛮笑着将茶杯放在她手边，将信轻轻摆在她眼前的桌案上，唯恐弄皱了些：“夫人自己看。”
　　秦玖写字久了些，脖子有些酸痛，却没想管，只看着眼前的金缕信纸。
　　自从奉父母之命，嫁给岳聘，她一直都待在闺阁之中，往些年，岳聘从不带来她来参加皇家狩猎，今年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带了牡丹，还逼着自己也出来。
　　她一个读书人，又是个女人，来了也就是换个地方练练字。
　　秦玖微微看了眼阿蛮，不曾察觉手指有些轻颤，将对折的金缕信打开：
　　今日子时，孟婆崖上，邀妻共赏残月。
　　秦玖微微皱眉。
　　这些年她和岳聘的感情越来越淡，其实也说不得感情二字，岳聘从未喜欢过她，那里来的情。
　　成亲第一年，岳聘终究是个男人，图个新鲜，也对自己有过几分温柔相待，后来抬了牡丹进府，除了初一十五该有的日子折磨自己以外，都未曾进过自己房中。
　　何以，今夜约自己赏月？
　　阿蛮也瞧见了，脸上的溢满了笑意，伸手扯她胳膊：“夫人！你赶紧起来，我给你好好梳妆，”才察觉她又披着的头发起床就握笔，有些无奈：“水给你放在床头水架上，你怎么又这样不洗漱就练字。你也是越发懒了。”
　　秦玖微微一笑，被她伺候着洗漱。
　　阿蛮翻了半天衣服，憋着嘴：“夫人，没带半月裳，你穿半月裳最好看了。”
　　秦玖看了一眼衣柜，走进屏风里，脱下身上素衣：“穿红的吧，晚上暗，红色显眼一些。”
　　“哦。”阿蛮将箱底的红衫拿过去。
　　她家夫人，平日并不喜欢穿红色，总是一身素服，倒是府里的小妾牡丹喜欢红色。
　　她没敢问，夫人你，是不是心还没死，依旧喜欢着侯爷，想着能讨侯爷欢心。
　　秦玖常年养在闺阁之中，两眼似秋瞳翦羽，盈盈若水波，皮肤白皙，鼻梁柔和，圆头鼻尖，这些年虽和岳聘置气，倒也好生好养着自己，脸颊还有些肉，显得可爱了些。
　　秦玖从屏风后出来，看见日光从帐门斜进来贴在地上的影子，道：“阿蛮，现在换衣服，是不是早了些哦？”
　　阿蛮看了下：“好像……是有点。”
　　子时前半个时辰，秦玖自己出门了，另一方嘈杂得很，她听着像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
　　没准在唱戏呢。
　　她没管，一身红衣，径直走向孟婆崖。
　　其实按理说，子时有些晚了，岳聘当知道自己一般在这个时候已经入梦，但既然他有心约自己，无论多晚，秦玖也是要去的。
　　牡丹站在孟婆崖上，先看见秦玖的脑袋顶出现在视野中，天色暗，也看不得多清楚。
　　往日多见她穿得端庄，今日却着了一件红衣。
　　秦玖提着裙摆慢慢向上走，岳聘有些难为她了，果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这么陡峭的悬崖，她如此徒步登上去，委实困难的些。
　　她气喘吁吁的抬头，神色慢慢平淡下来，仍是一步一步慢慢走向牡丹：“你仿照侯爷笔迹约我？”
　　“牡丹见过夫人。”她倒是像模像样的，向秦玖微微一拜。
　　“何意？”秦玖问。
　　“夫人长期被侯爷养在府宅之内，不染俗尘，自然不知道，今日之后，南朝就要变天了，而你我的的事，也当做个了断。”
　　秦玖脸色有些冰冷：“自你向岳聘要了关外侯府的内府治理权，我俩平日也没有多少交集，做什么了断？”
　　你说我不染俗尘，我是争不过你，管不了啊！岳聘是你的，关外侯府的内府治理权也被你撒撒娇就夺去了，我都没找你做了断，你倒是找起我来！
　　牡丹眼神竟有些不被轻易察觉的悲苦：“夫人，你可当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第一人。世人都说我牡丹命好，顶着南朝绝世美人的称号被侯爷抬进府，冷落正妻，只独宠我一人。”
　　她嘴角带着讽刺，眼神狠毒地慢慢向秦玖走近，声音有些激动：“夫人，你可知，侯爷这么些年，从未碰过我，从未！”
　　秦玖瞳孔微微放大，十分震惊：“你撒谎，这般话你如何说得出口，除了初一十五，岳聘那一天晚上不是睡在你屋里的！”
　　牡丹神色有些恍惚，逐渐勾起冷笑：“秦玖，如果没有你，侯爷……侯爷就会真的爱我，他一定会明白我的好。”
　　秦玖皱起眉头，再白痴也感觉到牡丹此时精神有些不对，还是离远些好。
　　她当即转身向走，被牡丹迅速拉住手臂，拖向崖边！
　　这女人怎么这么大力气！还是自己太虚弱了？
　　“你干什么！你放开我！岳聘本就不爱我，他爱不爱你，和我无关！”
　　牡丹突然放手，秦玖跌坐在地，立刻站起来。
　　“来人。”牡丹道。
　　山崖间出现很多黑衣人，一个黑衣人走上前来，递给牡丹一把长剑。
　　“秦玖，蜀中秦书小女，生来高贵，名门望族，大家闺秀，用侯爷的墨苍剑送你上黄泉，你也不算委屈。”牡丹接过长剑，扔在秦玖脚下：“你与侯爷自幼相识，当知墨苍削铁如泥，不过一缕香灰的时间，夫人不会有痛苦的。”
　　秦玖身体有些颤抖，看了眼脚下的剑：“牡丹！我秦玖再不得岳聘喜爱，也是圣上赐婚，关外侯府正妻，你的当家主母，你尊卑都不顾的吗？！竟敢明目张胆逼我自尽！”
　　“不顾！秦玖，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守着空空的房子，等着侯爷，前些年，他要帮八爷争天下，多少人的暗杀，都是我替你担下的！因为我是世人知晓的，侯爷最爱的女人！哈哈哈哈，侯爷最爱的女人。”她近乎有些癫狂，猛的扯下自己右肩的衣服，上面一条蜈蚣疤痕，赫然在目：“秦玖，岳聘爱的，从来都不是我，我只是你的挡箭牌！我只是你的挡箭牌！”
　　秦玖向后跌了半步：“你撒谎！岳聘娶我，不过是皇命不可抗，家族使命不可不承担！”
　　牡丹眼底有些猩红，抢过黑衣人的剑，向秦玖刺去。
　　吓得秦玖跌坐在地，四肢虚弱，赶紧捡起脚下的剑，勉强抵抗住，可她整日拿笔的手，怎么可能打得过牡丹。
　　四周黑衣人竟然也慢慢靠近。
　　岳聘的墨苍实在有些重，秦玖拿着就很吃力，惹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她拼尽全力乱挥着长剑，脚下无意识的后退。
　　踩空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岳聘从山头奔来，脸上难得出现的情绪和表情，就像少年在蜀中求学时候，对她咬牙切齿。
　　“秦玖！”岳聘心跳都快要落入这孟婆崖里了，滔天大怒，破口大骂：“你有病是不是！抓住我！老子的字迹你都认不清了？！”
　　秦玖整个身体都悬在孟婆崖上，左手被岳聘死死固着，右手坠着沉铁重的墨苍剑，将她往下拉。
　　她问：“岳聘，你的剑还要不要？”
　　“不要了，扔了！”
　　秦玖的眼泪还是出来了：“岳聘，你爱过我吗？”
　　岳聘手上一顿，又立刻用力：“扯这些干嘛！双脚往上蹬！老子让你把剑扔了！”
　　“岳聘！你爱过我吗！我问你，爱没爱过！回答我！”
　　“你个疯子！扔剑！蹬脚！”
　　子时真的太晚的，日子也是该到头了。
　　秦玖右臂颤抖，吃力的举起墨苍剑，轻声道：“岳聘，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场联姻，和我在一起，本就是无可奈何，这辈子，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如果真的有来生，愿你我，不再相见。”
　　秦玖瞳孔里倒映着他的着急和害怕，他手腕青筋暴起，这么多年夫妻，她好像从未懂过岳骋。
　　不懂就不懂吧，如果有来世，希望能得一个真心相待，知我冷暖的郎君，可不要和岳骋一起念书，一起长大，还做一个让岳骋讨厌的女人，就……离岳骋远远的。
　　不相见，最好，如果有来世的话。
　　她抬起剑，咬牙砍断了岳骋抓住自己的手腕，堕入深不见底，大雾笼罩的深渊中。
　　岳聘手中一轻，瞳孔瞬间急剧睁大，有一瞬间竟然全身麻木，继而胸中滔天悲伤，汹涌而来，在秦玖不断下坠到消失在浓雾，也不过黄烟一缕的时间里，侵蚀全身。
　　“秦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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