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高考要持续三天左右，到了第二天就是周末，其他的学生都放假了，只有高三的临考生们在教室里笔耕不息，用他们前十九年的努力填满每一题的答案，以换取那一张足以令人满意的通知书。

　　我心里存了要给钟晏加油打气的念头，可等晚上到了他家，看钟晏依然是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我那些豪气万丈的话又不好说出口了。

　　无意义的安慰其实只会让人紧张。

　　钟晏一吃完饭就回房看书，晚饭后，我自己一个人去了街上溜达。大广场一定已经挤满了人，我转而到那家常去的文具店里闲逛。街上的文具店大小参差，只有这家店每隔几天就会上很多新货，我喜欢那些造型精美的圆珠笔，封面缤纷的笔记本，还有做成花边状的橡皮。虽然我是真的不能把它们都买全了，每过一段来看看都会觉得心情极好。

　　可能有些幸福，就在不能拥有时。

　　小学和初中再有一个月也要期末考了，周五晚上的文具店大都是来买复习资料的学生，一时也挤的满满当当。我绕开人群，先在店里转了一圈，然后熟门熟路的停在了墙角的一个玻璃柜子前。柜子的第二层，左边一角，数只玻璃瓶被摆放在上面，瓶子里各有一丛紫色的小苗，正安静的折射余晖。

　　这家文具店的店主很有心思，在各种连锁的饰品店还没火热起来之前，只有他独独在店里辟了一角放了两只玻璃柜，柜子上摆的都是一些项链、手链、小戒指、发圈发绳，这种颇受小女孩喜欢的东西。还包括许多电视剧里出现过的饰品，都在这两个玻璃柜上摆过。

　　有着约定意义的薰衣草瓶，道明寺戴过的头巾，香妃娘娘的头饰，印着白娘子的卡片……都曾是这家店的畅销品。

　　从八十年代开始，各种文化风气，日新思想，争先恐后的涌入我国的大门。对我爸那一辈来说，最明显的是生活物质的改变，而对我这种还不知柴米油盐的小学生，最大的好处首选就是电视机上的娱乐。

　　从大气磅礴的《射雕英雄传》，到生死相许的《神雕侠侣》；从动人心怜的《苍天有泪》，到机灵可爱的《还珠格格》。那个年纪的我们都还唱着上海滩，都曾披着白纱演白娘子……后来，经过了“男看金庸，女看琼瑶”的绝盛时期，一直到2001年，一部《流星花园》的出现，引发了无数观众的爱情幻想，彻底开启了港澳偶像剧的风潮。

　　《流星花园》播出的那段时间，学生间最大的话题就是围着那四个帅哥打转。女生们红着脸在讨论剧情，摇身间都变成了杉菜，在道明寺和花泽类之间犹豫不决。男生们虽然目不斜视的说着幼稚，可那举手投足间的酷劲，分明还在模仿道明寺。“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这股“F4”之风吹遍了整个校园，就是很遗憾的，我根本参与不进去，因为我连完完整整的一集都没有看全过。

　　当老少皆宜的武侠剧突然变成了充斥了感情色彩的偶像剧，我好几次一转台，不是男女主角旁若无人的深情相拥，要么就是捧着对方的脸在啃。那些缠缠绵绵的爱情誓词一开口，我还来不及反应，钟晏已经在我背后低笑起来。我只能满脸通红的去关电视，然后仓促而逃。

　　我记得有一次刚转台到《流星花园》，就是杉菜泪眼迷蒙的和花泽类在亲吻。钟阿姨“哎呀”了一声，吓的我赶紧关了电视，飞一样的跑开钟晏家。

　　后来我断断续续，在自己家藏着掖着，唯一一部看过的偶像剧，就是《薰衣草》。

　　这部也曾红极一时的情爱悲剧，男主角的酷姿和那漫天的紫色薰衣草的海报一度都卖到断货。音像店整天都播着它的主题曲。就在昨天，体育课上我们玩“丢手绢”，拿到手绢的女同学在大家的要求下羞羞涩涩的唱起来，“记忆是阵阵花香……”

　　相比他们长大后动人心弦的坎坷情路，我只喜欢男女主角小时候的那段，他一直照顾着她，少男少女的心事明明暧暧，像春芽刚萌，却又断在了那场时光。幸好，即便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别的时候，也以一只装了薰衣草的玻璃瓶定下长大再见的约定。

　　道明寺再帅，花泽类再忧郁，他们也没有送过薰衣草瓶。

　　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个瓶子，回过神来，我已经带着它去了收银台。

　　可是，那结局是个悲剧啊！

　　付了钱，我没有要包装纸，把薰衣草瓶握在手里转身就走。我迎着余晖握住我最大的秘密，一路跑的脸红心跳，又蹭蹭上楼。像广告里说的，吃了盖中盖，一口气上三楼都不喘气。

　　回去时我朝钟晏家的房门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没有任何动静，霎时却觉得薰衣草瓶在发热，热的都烫了我的手。我只能冲回自己的房间，靠着门板不停的呼吸。

　　站了好一会儿，我才敢松开手里的玻璃瓶，原来瓶子底下还有一层紫色的碎沙，颜色亮的纯正。就是那丛小苗，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薰衣草。

　　等激烈的心跳过去，现在冷静下来，我又无措了，买了这个做什么，难道给钟晏吗？

　　我盯着玻璃瓶越久，就越觉得不好意思。纠结了一番买回来的东西，最后就是翻箱倒柜的藏起来。

　　房间里多了两个秘密，压的我有点喘不过气。

　　明天他还要考试，明知道他是钟晏，是无所不能的钟晏。可是，我就想找个办法鼓励他。

　　这样等他想起来，想到他的成功我也有份。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才瞥到书桌上《格林童话》下面压着的叠星星的彩纸。

　　好像每个女生都会似的，班级里其实已经开始流行用有颜色的软管叠可以鼓起来的星星。我暗中观察了一段，很多人都喜欢用一个大玻璃瓶装星星，叠好了塞进去，就得到一片五颜六色的星空。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呢！

　　第二天，我从来都没在星期六的早上起那么早，起床后爸爸连热水都没烧，我只能用冷水洗了把脸，抖了一阵后才精神奕奕。

　　我做贼似的守在大门口，一口水都不敢喝，一直到准七点整，走道里才有动静，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立马就往外冲，不过一只脚都跨出去了，我又停了停，打着哈欠，揉着眼睛慢慢晃出去。

　　低着头，就看到一双干净的运动鞋。他刚带上门，不由的停了一下，“安安？”

　　我尽力从喉咙里“咕”了一声，“哥。”我捂着肚子，“我跟你一起买早饭。”

　　“饿了！”钟晏看起来精神不错，他带着我下楼，就在小区对面的马路上给我买了个鸡蛋饼。卖鸡蛋饼的阿姨也是熟人了，还给钟晏多加了一个蛋，“小钟啊，一定要好好考，争取考个状元回来。”

　　高考期间，好像牵扯着各行各业都在紧张。面对鸡蛋饼阿姨的热情，钟晏只是有条不紊的笑着，但没有回应。

　　他终究是在意的，他能舍掉的只有那一次比赛，但绝对不能放松这次的考试。

　　我握着热腾腾的鸡蛋饼，又把手伸到口袋里反复摸着那个瓶子，钟晏走过马路也奇怪了，“怎么还不回去？”

　　他今天没有骑自行车，看来是准备搭公车走，我把玻璃瓶在口袋里搓来搓去，身上被初升的阳光暖暖的一照，好像哪里都滚烫了起来。我站着不走，钟晏也不可能就独自离开，他走上前揉了揉我的头，“是不是怕我又弃考啊，放心，这次一定不会的。”

　　“我知道。”

　　对，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没有把施静涵的盒子给你。我只是不希望……不希望耽误你考试。

　　惧怕冲淡了其他所有的情绪，我干脆的把玻璃瓶往钟晏手里一塞，仰头着，大声喊给他听，“你一定会考上清华的！”

　　瓶里的碎沙和“薰衣草”都被我倒掉了，我叠了半个晚上的幸运星，最后只选了三颗塞到玻璃瓶里。并且发现原来那真的不是薰衣草，紫色的小苗才轻轻一碰就断成了两截，另外还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唯一能看的，只有那紫色的假相。

　　钟晏愣了两秒，我甚至不敢看他的脸，只有一双手在我头顶不轻不重的拍着，“好样的顾安安。”我看到他把瓶子塞进了口袋里，“我收着了，你快回去吧。”

　　我这才如释重负的往回走，走了一段又回头。刚好一辆公交车过去了，扬起的灰尘还没落，站牌上的人已经一窝蜂的往车里挤。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钟晏，他穿着蓝白相间的短袖校服，利落的长裤，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就投身到了人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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