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顾安安，你说话啊！”周旭晨抓着我的肩膀一摇，钻心的疼痛立刻复燃。我拼命的要甩开他的手，却心有余力不足。

　　“你别动，我又不是故意的！”周旭晨也急红了眼，“我都让着你了，你还撞过来。”

　　听他一说“撞”，我眼泪珠子又啪嗒啪嗒往下掉，但这回不是气的，真是疼的不行了。

　　弹的那么糟糕就算了，竟还要被附赠一个大包。各种意义上，我这下是彻底的没脸见人了。

　　“你给我走！”我咬字也不清了，一手一手的推着周旭晨，糊在脸上的眼泪也开始干巴巴的难受。

　　周旭晨的脸色一点点的阴沉，他似乎憋足了气要开口。我更是恐慌，谁知道他还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我晃了晃晕乎的脑袋，两三步越过他，半个身子已经探了出去。

　　我乍然听到那个最熟悉的声音，“安安？”

　　一看到前面走廊正朝我跑来的那人，我几乎就要朝他扑过去，“钟晏！”

　　钟晏骤然加快了脚步，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开口就问，“你怎么没在后台？”话说到一半他就瞪大了眼睛。两种表情扭曲在一起，想笑又笑不得。他对着我的脸看了又看，只能不自在的扭过头去。

　　我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我当然知道现在脸上是个什么样子。皮肤紧绷的难受，香粉还全被眼泪冲掉了。我刚刚才丢了个大丑，现在又在他面前出了另一个丑。

　　我想逃都不知道该选哪个方向好，只能捂住脸蹲下去，开始不停的擦脸，一碰到我额头上的大包，又是疼的龇牙嚎啕。

　　只要想到我是这么狼狈的样子，更是哭个不停。

　　钟晏的声音也明显急了，“嗳嗳，怎么哭起来了？”他半弯下腰来扶我，碰到我肩膀的手却一顿，他看到了我身后，“你是安安的同学吗？”

　　周旭晨一跺脚，飞快的跑掉了。我听脚步声远了，才敢把头露出来。可是没一会儿，周旭晨又风一阵的跑了回来，对着我的方向恶狠狠的喊了一句，“你弹的难听死了！”

　　我哆嗦起唇，片刻后爆出我第一句粗话，“你个王八蛋！”双脚往前一冲就要追过去，钟晏上来一把拉住了我，口中微微严肃，“站好，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我呆在原地，看钟晏缓过神色。他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一包“清风”，蹲下身给我擦眼泪，“你看，过完年都是十二岁的姑娘了。又会穿裙子，又会弹琴，怎么老想着要打架。”

　　“他说我弹的难听！”

　　钟晏笑了一声，拿纸巾在我脸上慢慢擦拭起来，不以为然的说：“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有音乐细胞，怎么能听他的。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这些话就要左耳进右耳出，连想的必要都没有。”

　　我不说话，还在抽搭，钟晏又说，“难得穿这么好看，可不能又当哭包了。”

　　我还是很难受，“可是我弹的真的不好……嘶，疼。”

　　纸巾就停留在我的额头上，钟晏才看到我头上肿起的一块，他这才变了脸色，“这怎么回事？”

　　“我……摔的。”

　　钟晏的手一抬，在我头上重重揉了一把，我趁机道：“把我头发拆了吧，疼死了。”

　　钟晏动手帮我把紧绷的橡皮筋拆了下来，又熟门熟路的给我扎了个马尾，“以后可不能哭了，不然怎么上台领奖。”

　　“我拿不到奖。”我心酸又心寒，“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什么水平，就我弹的最烂。”

　　钟晏眉毛一扬，但还是缓神笑了起来，“什么时候这么注重成败了？”

　　我直抽鼻子，钟晏又重新取了张纸巾，隔着额头帮我揉那个大包，“你哪里弹的不好，你不在台下不知道，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几个家长都在夸你。”

　　我不假思索，哭的声音不稳，“你胡说。”

　　“你怎么总想着我骗你！那几个家长说，这个小姑娘又漂亮又会弹钢琴，以后他们也一定要自己的孩子去学音乐。”

　　听他说的煞有其事，本来不相信的心又有点动摇，“可我弹错了好几个音，肯定有好多人笑我，前一个……”

　　在我努力强调的时候，不小心看到钟晏聆听的神色。他认真的蹲在我身前，随意一弯的嘴角，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眼底流动的温柔都让我忘了对自己的否定。我的脸一烧，热烫热烫的，像是紧紧贴着两个热水袋一样，顿时又说不出话来。

　　“那你知不知道，那些笑你的人，随便抽一个出来，都不敢跟你一样站到台上去。”

　　“你怎么知道？”

　　钟晏得意的笑了，“我也不敢站上去，你比我勇敢多了。”

　　我脸上还是热扑扑的，心里不由的一动，“你真的觉得我弹的好。”

　　钟晏作势要敲我的头，手在半空一转又来帮我擦眼泪，“我还会骗你不成。你说你怎么就这么爱哭，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眼泪？”

　　我依然坚持，“你真的觉得我弹的好？”

　　“其他人弹的我都没听清楚，但你一上台，我就看到你了。”

　　我刚要反驳，钟晏已经转了个身背朝着我，“要不要上来背你。”

　　我立马破涕为笑，钟晏只有在每次拿我没办法的时候才会主动提出要背我，而我也刚好的很吃这一套。

　　怕他反悔似的，我赶紧心满意足的趴到了他背上。钟晏叹了口气才背着我稳稳站起，“你过年到底吃了多少！”

　　我把头架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的脚步一晃一晃的像是躺在云端上，心里慢慢的安定下来。就是觉得，只要钟晏夸了我，那就算真的弹的不好也没关系了。

　　我只是怕在他的面前出丑，只是怕他……

　　“要回后台吗？”

　　我惴惴不安，“我老师还在后台。”

　　钟晏促狭的笑了两声，“那我还要帮你挡着。”

　　“当然了。”

　　钟晏却沉默了几秒，片刻才低低的说：“你总这样子，那等我走了你找谁去？”

　　我惊的一个颤栗，“你要去哪？”

　　“去念大学。”

　　“是清华吗？”

　　钟晏迟疑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对，何梓铱说过，等念了大学，那就要坐火车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一年才能回来一次。所以，以后我一年只能见一次钟晏了？

　　这比弹不好钢琴更要可怕，我这下是实实在在的呆住了。肺里紧致的，连空气都稀薄了起来。这个我从出生就一直陪着我的人，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他有一天会走！

　　我在他背上挣扭起来，钟晏一时差点抓不住我。他把背一托，“你又怎么了？”

　　“你……”我忍住脱口的冲动，清晰的咬字，“那，那能不去吗？”可不可以就读市里的大学，依然是隔着几条街。就算他学习繁忙，忙到没空和我说话，可我依然每天晚上都能看到他。

　　钟晏大力的一颠我，“你说可不可以！”话里却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

　　“那我不去了。”我大声喊起来，“我不去后台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去！”

　　“你别乱动！”钟晏喝了我一声，终于发现完全拗不过我，“你不想知道你的分数了？”

　　“不想。”我心中极闷，只想快点回家。结果我是知道的，反正我是排不上名次。

　　钟晏脚下停了停，扭转了方向朝出口走去，叹道：“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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