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钟晏的手心冰凉，拉着我一起到了楼下。我诚惶诚恐的跟在他背后，手被他紧紧拽着，握的生疼。我也根本不敢喊，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脚步。

　　一下楼，冷风就嗖嗖的卷了过来。钟晏脚下没停，拉着我就往小花坛去。

　　楼下的小花坛已经翻新过一次，花坛两侧多铺了两条鹅卵石小道。去年刚铺上的时候鹅卵石还是颗颗饱满，色彩鲜艳，放眼望去真是琳琅满目。只是才一年的功夫，本来一块不落的鹅卵石已经被撬走了好几块，随意一瞄，就能看到几个凹进去的缺处。

　　鹅卵石小道的尽头新搭了一个六角凉亭，可能是小区里最好看的建筑了，白天的时候那六根红木漆很是光彩熠熠。现在天都快黑透了，橙黄的路灯下看那凉亭总觉得有些诡异。何况钟晏一句话也不说，我真怕他是气极了要把我抓到凉亭里暴斥一顿。

　　钟晏打我我还不怕，反正他一定会手下留情。可是他生起气来板着脸，才真正让我害怕。

　　就好像，好像他已经对我失望了。

　　我猛地就扭动起来，挣扎着想要摆脱他的手。这回钟晏终于回头看了我，那一眼冷冰冰的，冻的我一个哆嗦，顿时就什么也做不了了。

　　“我错了。”这三个字憋在喉咙里，吞不下去，吐不出来。

　　钟晏一直把我拉到凉亭里，然后他松开手，走过去就在亭下的靠椅上一坐，徒留我站的笔直。

　　我以为他就要说话，立刻就垂下头看着脚下。也不知道钟晏是不是在看我，反正我已经快被臆想中责备的目光扎的满身刺痛了。

　　我僵硬着身体站了一会，头也不敢抬，没一会就觉得脖子酸痛。十二月的晚风一阵接一阵，冷的我瑟瑟打颤。我裹紧了大棉袄，还好围巾还挂在脖子上，我赶紧把围巾又缠了几圈，继续咬牙站着。

　　钟晏似乎是忘记我了，就让我站着。那冷风似乎无孔不入，顺着围巾，顺着我的棉衣都钻的贴到了皮肤上。天越黑，风越冷，我站的两条腿都酸了，只能一只脚换一只脚的踮起脚尖。我穿这么多都冷的受不了了，钟晏怎么还熬得住。

　　我偷偷的瞥了他一眼，却没让我整个人都跳起来。钟晏正捧着手机看的认真。屏幕里那一片莹莹的光照在钟晏脸上，显得格外鬼魅。

　　“钟晏。”一开口，我连声音都是抖的。

　　他合上手机，还是有一簇光亮着，“现在知道说活了。”

　　“对不起。”我欲哭无泪。

　　“顾安安，我平时对你还不错吧，你当着我爸妈揭我短什么意思！”

　　我听到他深刻的不满，泫然欲泣，更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因为，因为你变了，我觉得你不是钟晏了。”

　　他眉头一蹙，“那我是谁！”

　　他听不懂我的词不达意，我也更表达不出那个意思。可恨自己明明语文最好，怎么也说不出话了，心里更是彷徨无措，“我以为你肯定可以考上的，你一直都那么厉害。而且钟阿姨也说过，男女之间要有‘度’，但是你因为早恋误了大事。”

　　钟晏“扑哧”一笑，“你还知道什么叫大事了。”手机屏幕也暗了下来，他站起身来，“安安，你别把我想的那么神。我不是什么天才神童，我也有失手的时候。”

　　“你就是。”我听他否认，更急着抢白他，“不管是什么，你什么都行。”我小心翼翼的走近他，终于把他的衣角抓在手里，“我不该说你早恋了。”又一咬牙，“你也不能早恋。”

　　“啧。”钟晏拉拉我的耳朵，“你还揪着没完了。”他低下头，我终于看清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其实今天要不是你说，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把那番话说出来。”他顿了一会，又揉揉我的头顶，“安安，当初你知道你爸妈离婚了，你是什么感觉？”

　　我心口一荡，过了这么久了，再提起来我还是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抽疼，我更用力的抓紧钟晏的袖子，“感觉天都塌了，老是想妈妈，想的在学校哭。后来还被人笑，觉得都抬不起头了。”又突然心生感慨，“他们离婚后我才记起来，其实他们总吵架。有时候我妈还关了大门不让爸爸进来。”

　　钟晏叹了一声，“我当时在抽屉里发现那张协议书，也觉得突然间天塌了一下。然后我也是仔细回想了，的确，他们不知道时候开始也在冷战。我爸因为工程经常不在家，逢年过节难得回来，和我妈也说不上两句。他们早就没感情了，是这样的吧！”

　　我无法接口，而且刚才钟晏说，是钟叔叔在广州有其他人了？

　　我知道，我看过电视。有其他人的意思，就是有外遇，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坏女人。

　　我觉得不齿，可那是钟晏的爸爸，从小照顾我的钟叔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紧紧抓着他，往上看到他家的那层电灯还是亮着。

　　“我一直在努力尽我自己的责任，就是学习，学好。我自认为学的还是不错，没想到就是因为学习我忽略了所有的事。你说如果，如果我能抽出点时间注意一下我爸妈，说不定还能注意到他们的问题，说不还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而到了现在，我连从中调和的机会都没有了。”

　　“不过到现在，我剩下的也只有好好学习了。”

　　我记得那一年的暑假结束，我刚刚知道爸妈离婚的消息，也是一个人跑到这里。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凉亭，我坐在花坛边发呆，被烈日晒的头昏脑涨。我被他们的分开震撼的几乎绝望的时候，是钟晏走过来，告诉我我还有他这个靠山。

　　却有这一天，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翻天覆地了一样，为什么连钟晏的光芒都会黯淡。这个世界上的确还有许多不完美，而今天，竟然把钟晏都牵扯了进去。

　　是不是每对家长都会有那么几个“秘密协议”，只是，钟晏比我发现的早。

　　“回去吧。”钟晏仰头活动了几下，“我也就只能任性这么一次，想要考上清华，还要继续努力啊！”

　　他重新直起背，依然昂首阔步，我把围巾扯下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尽力模仿起他那时候的语气，很生硬的说：“我也会给你当靠山的。”

　　钟晏笑了，笑声里终于恢复了一点爽朗的味道，不过片刻又板起脸，“别说好话，你出卖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我心虚的红了脸，只能把头埋在他衣服上蹭，冷的缩成一团，“我不敢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就让你别跟冉思明走太近。”钟晏虎着脸把我的头从他的校服里拉出来，“你干脆认他做哥哥好了。”他开始戳我的脑袋，“你个小白眼狼，我的零花钱给你吃给你喝，你才收了他几次好处就来反咬我了。”

　　我默默站在原地听训，这件事上我已经失去了发言权，听他这样训我，心里反而能好受些。

　　直到我冷的打了个喷嚏，这才终止了钟晏的满腹怨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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