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钟晏伸了个懒腰，是有点疲惫的样子，他绕过我就往楼道走，“我今天有事。”

　　我憋着满腹的怨气等到现在，终于见到了钟晏，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我几步跑到他前面，楼道里的声控灯一亮，正好照出钟晏寡淡的脸孔。

　　钟晏朝我皱皱眉头，打算绕过我再走。

　　我又一次挡到他面前，怒瞪着他，“你的成绩出来了吗？”

　　钟晏“啧”了一声，有点不耐烦的样子，“这是我的竞赛，你这么积极干什么！”

　　这话像是点着了火星子，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堵的两只眼睛都泛疼，“你知道了，你知道你考多少分了。”

　　“顾安安。”钟晏已经很久没有连名带姓的喊我的名字，他拳头一握，脸上的怒气已经现了一层。可接着，又恢复了那副平平淡淡的样子，“你把你自己的成绩弄好就行了，不用管我。”

　　他径直走去，声控灯暗了又亮。我吸了吸鼻子，两只手交替着抓来捏去，满心的怒气一下子成了委屈。刺猬头说的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是啊，连我这个局外人都这么关心钟晏的成绩，为什么他可以一点都不在乎，他是以什么来平衡得失的？

　　我想到刺猬头的最后一句话，他是去见了“文科第一”吗，所以连成绩也不在乎了？

　　他不是要去清华的吗，是最难考的那个“清华”！

　　我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我需要在心里一个劲的否定，这不是钟晏，他一定是不小心，因为钟晏才不会这样！

　　心思乱转间，钥匙在静谧的空气中碰撞，我听到楼上房门打开的声音，钟阿姨的脚步显得慌乱着急，“啊……钟晏……”

　　“你总算知道回来！”

　　暴喝的怒声吓的我一个抬头，钟叔叔已经冲到门边，他重重一拍门板，吼得尘灰都蔓了起来，“你……你让我怎么说你！”

　　钟阿姨赶紧又劝，“好了，别站在门口，要教孩子回去教。”

　　“阿姨！”我赶紧跑上去，也不敢看盛怒中的钟叔叔，“我……”

　　钟阿姨低头擦了擦眼睛，也把我拉了过来，“快进来，都别站在门口。”

　　钟阿姨握着我的手似乎在发抖，门一关又是钟叔叔的骂声，“你一直说让我和你妈不用管你，你会自主自律，会自己学。你有能力考上北郊，也是对你自己的证明。好，我信你，我都由着你去，你看哪个家长会对临考生这么放松的！但是你这次是怎么回事，决赛考成这个样子。”

　　钟晏连个解释都没有，理直气壮的，“一紧张就发挥失常了。”

　　钟叔叔脸色涨紫，在教育的问题上完全失了往日的气度，“你要找也找点像样的借口，你前两次怎么就正正常常的。”钟叔叔气得连眉头都竖了起来，“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你是怎么做的！发挥失常？失常到连一半的分都没有，你找的什么借口，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钟晏终于不能再散散慢慢的站着，他嘴角撇了一撇，也不说话。

　　钟叔叔脚下一动，钟阿姨已经冲上去按住他的胳膊，“干什么，你还想打孩子！”

　　我被这阵仗吓的不知该往哪里站，只能瞄准钟阿姨的背后蹿过去。

　　“你就护着他吧。”钟叔叔疲累的坐到椅子上去，目光炯炯的看着钟晏，“你不是想考清华吗！”

　　“这次只是竞赛，我还有高考。”钟晏背脊挺直，对“清华”的态度又是一变，“我只是不能保送了，不是不能高考。”

　　“你失去的只是保送名额吗！”钟叔叔胸口起伏，显然还是气的厉害，“只要你肯认真对待，无论什么结果我和你妈都会接受。可是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你难道没看到这些日子你妈为你忙进忙出，就怕你有一点不痛快。我放了那么大的工程赶回来看你，就是不想让你觉得爸妈只在意你的成绩。”

　　钟晏握了握拳，似乎有些动容。钟叔叔缓了两口气，又说：“你从小就懂事，什么道理都知道，一直都不需要我和你妈妈操心。但是这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钟叔叔的手重重抚在桌子上，他余怒未消，“你这样轻率，你是在跟谁置气。还是你这么不看中保送名额，变着法的要在高考中证明自己的实力！”

　　我站在钟阿姨身边，觉得嗓子眼都在发抖。我匆匆把这些话理了一遍，钟叔叔的意思是说，钟晏是故意考砸的？

　　故意的！

　　我咬牙切齿的抓住钟阿姨的手，仿佛心里头最隐秘的地方被什么东西割了一下，斗气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逼出来的，“他早恋了。”

　　三个人都因为我这句话浑身一凛，钟晏迅速扭头，脸上已经生了层寒霜。钟叔叔更是失色，“你说什么！”

　　我才反应过来我说了什么，钟晏的目光震的我太阳穴突突的发痛，我往后退，几乎想夺门而出。

　　钟叔叔豁然站起，拉长的影子直向我逼来。他把我从钟阿姨的背后拉出来，脸上的神情都是僵硬的，低哄着我，“安安你说，你刚才说谁早恋了？”

　　我的眼光越过钟叔叔向后飘去，钟晏还站在原地，我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和挺立的身姿，只是独独猜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你别怕，你就告诉叔叔，这是听谁说的，你怎么知道？”

　　我犹豫不决，恰听到钟晏的一声冷笑，钟叔叔还说：“小孩子是不可以撒谎的。”

　　我眼睛一红，胸口的那团气就在身体里撞来撞去，终于突破口就是我对着钟叔叔说：“他同学说的。”

　　钟阿姨低呼一声，立刻明白过来，“是冉思明，天天和钟晏做功课的那个人？”

　　我支吾了一声，表示无异议。

　　钟晏木然的笑着，冷冷的说：“她的话你们也信。”

　　钟叔叔迫切的盯着钟阿姨，钟阿姨嘴唇蠕动了几下，“他们是学习小组，经常放学了来一起复习功课。”

　　她这样说，更让钟叔叔脸上蒙上一层疑惑。他打量我几眼，终又离开，指向书房的方向对钟晏说：“你跟我进来。”

　　“不用进去了。”钟晏换了个姿势，大声一喊，爽快的承认道：“反正被发现了，对，我就是早恋了。我不想保送，我要跟她一起考大学。”

　　他如此大方的承认，钟叔叔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我的额间立刻笼上冷密的汗意。钟晏的字字像一颗颗大石压下来，压来一阵阴郁。钟阿姨从开始一直都维护钟晏，这会更是急的喝道：“钟晏，闭嘴！”

　　“好的很。”钟叔叔怒极反笑，“你果然翅膀硬了。”

　　客厅里一股山雨欲来的危机，我险些压不住心头的澎湃，咬得牙根都酸了，只能死死盯着钟晏。

　　“爸，这话你就说错了，我怎么比得上你。”钟晏“嚯嚯”的，怪异的笑起来，阴霾一下子布满了双眼，“你都能为了别的女人不要我和妈妈了，我不过就是放弃保送而已，跟你比，真不算什么。”

　　钟叔叔极大的怒火突然无处可发，像被戳破的气球，孤零零的迅速瘪下去，他眼底的讶异对应着钟晏脸上的灰凉，“混小子，你胡说什么东西。”

　　“难道你没在广州遇到别的女人，难道你没和妈妈定协议，难道你们不是在我考上大学后就立刻签字离婚！”钟晏句句铿锵，咄咄相逼，“爸，你敢不敢肯定说，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关心我！真的不是来确定我获得保送，这样你就可以立刻签字了。你做得出还怕我知道吗！”

　　我彻底惊在原地，看钟晏又不以为然的一笑，“你和我妈真是用心良苦，怕耽误我高考，又要装出一副夫妻恩爱的样子。其实你们坦诚的跟我说也没关系，何必这么累。”

　　时钟滴答滴答的准时行进，时间却仿佛冻结住了那份窒塞。钟叔叔退到桌子边，他摸摸口袋，似乎想用烟把焦灼掩住，半天了只是说：“你的任务就是学习，大人的事你不要管。”

　　我拼命克制着惧意，下意识的就要去拉钟阿姨的袖子，却看到钟阿姨捂住了头，看样子是不忍再听。

　　“我知道，反正我现在除了学习什么也做不了。你们大人就不同了，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钟晏挥手阻住钟叔叔想开的口，苦涩道：“不要和我说你和我妈已经没有感情，也别说你们一起生活有多痛苦。你既然不希望我管，我也不会多问，反正我妈都同意了，我也不能再说什么。只是你们既然约定好了要等我考上大学之后再签字，爸，还有半年，你不会连这也等不及吧。”

　　钟晏的嘲讽之意太过明显，说的钟叔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可无论他想说什么，早被钟晏那几句话堵的无言无语。

　　钟叔叔说对了，钟晏真的很懂事，懂事的已经计算好了所有的后路。

　　“今天的事你就不用生气了，留到高考再发火也不迟。”

　　钟叔叔闻言大震，嘴巴一开一合，脸上的神情变幻的捉摸不定，最终还是只剩怒目相对。

　　“你和我妈接着商量吧，我出去走走。”

　　他平静的说完这句话，还不忘把书包在房间放好，然后才到客厅推门而去。

　　我已经快憋到窒息，双手无力的想抓住钟晏的衣角。钟晏走过我身边，快速的一把抓住我的手，就把我往门外拖。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