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旧事

　　第二天，在我还昏昏欲睡，挣扎着起不来床的时候，钟晏已经搭乘了学校的大巴车启程了。我迷蒙中听到汽车后尾的“突突”声，猛然间清醒过来。我怎么忘了昨天钟晏说的，今天一早就要去培训的夏令营了。

　　我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脸也来不及洗就往下冲。可是等我终于跑到楼下，只看到大巴车疾驰而去的尾气。

　　就差一步，却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了，我懊恼的直跺脚，就差一步啊！

　　还记得昨天钟晏说的，可能他休息的时间还不够十天，看来是等不到我考级的那天了。

　　我只好揉揉乱发往回走，洗漱完还得赶去张老师家。想到张老师我还是觉得有些发憷。我不懂，如果考级是必须的，可是比赛呢？比赛成功可以赢奖品赢奖金，可是不比，那我也没什么损失啊！光是想到有那么多评委在底下给我打分，我小腿已经在发软了。

　　我深切的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一头牛，我固执的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多年来都相安无事，偏偏张老师出现了。她硬要把我拉去别的草地，还一个劲的跟我说那边的青草更鲜美。然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给我戴上鼻环扯了我就走。终于我已经迈开脚步，也不知道怎么回头了。

　　我特惆怅的想把这些事都说给钟晏听，可是这会也只能站在这里吸尾气。

　　“安安！”

　　楼上的阳台里是探出半个身子的我爸，他挥着筷子冲我喊，“快点来吃早饭。”

　　我“哦”了一声，回家后又是心有愁肠的跟我爸说了说，充分表达了我只想考级不想比赛的心。我爸听后反料是连声赞叹了张老师，“这才是负责的好老师，换成其他人谁理你。”

　　我原意是想让我爸去给张老师求求情，没想到换来的却是他的赞不绝口。吃完早饭后我爸还特意说：“以后你就听老师的，报名费多少你告诉我，全给你出！”他收起碗筷，“好好考，老师都说你有前途。等考过了，爸爸给你买架钢琴。”

　　一架钢琴，那得好几万！我用力吞着米饭，吃的玩的，爸爸给我买其他东西的时候就没见他这么慷慨过。

　　张老师说考级在八月份，在八月之前我每天都要把张老师布置的任务反复练习。完满练成后张老师都会奖励我一只雪糕。偶尔，她还会坐在阳台上给我弹吉他。张老师边弹边唱，有些是耳熟能详的歌词，有些又是我从未听过的。曲调有时高昂，有时柔伤。张老师闭着眼睛，微微仰头，身子轻晃摇摆，优美的声线随着琴弦倾泻飘荡。一阵风起，拂的她的长发都贴在了脸上，她也懒得拂去，依然弹着琴沉浸在她的低唱中。

　　每次，那样的张老师都像换了一个人，让我想起酥雨绵绵的春风里，最柔韧有情的柳枝。

　　她和那位高人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便是高人。

　　我听的直鼓掌，也想着能多休息一会，各种奉承的话都往外说。张老师本来还捧着吉他听的挺高兴，直到我说：“老师，你有这手艺，我们干脆卖艺去吧。”

　　张老师立刻就来揪我的耳朵，我又被拎到钢琴上继续练习，直等到叮叮咚咚的弹奏中看到张老师满意的点头。

　　到了三点，张老师下午还有别的学生的时候我就可以早些回去，临走前我看张老师盖上钢琴，从卧室里另外拿出一把琴盒，打开是一把深棕色的小提琴。琴身上的漆面油光明亮，琴纹疏密均匀。灵巧的一把拿在手中，随意摆个动作都是那么优雅。我贪看了两眼，又后悔了，当初怎么就没选小提琴呢！就那几根琴弦，肯定比钢琴容易多了。

　　走出张老师家，外面的热浪立刻铺面而来。我反手戴上太阳帽，压紧帽檐往前跑。钻到喉咙中的风全是炙热的，刺的我嗓子干疼。我左顾右盼，路过一家冷饮店的时候，我摸遍口袋，也没有找到到一个硬币。

　　就算在脑子里幻想了一百次雪糕的美妙滋味，这会也只能没精打采的往回走。

　　“喂！”有人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推得我往前一冲，险些栽到花坛里。那只手又一把扯后我的后领，猛把我拉了回来。

　　我被那人扯着半拉后领，两手滑稽的在空中挥来挥去，“谁啊，谁啊！”

　　好不容易回头，一看原来是笑眯眯的刺猬头。

　　刺猬头松开我的领子，开口就问，“今天怎么这么早？”

　　阳光刺目，我仰起头都觉得刺眼。天热马路上人更是少，只有知了还在不厌其烦的鸣叫。我心中生起一个可能，“你来等我吗？”

　　刺猬头拍拍我的脑袋，把他的翻盖手机举到我面前晃晃，“你哥说你快考级了，托我接你几天。让我告诉你回家别乱跑，好好看你的谱子。”

　　一听是钟晏，我立刻蹦起来，“那我哥呢，他也考试了吗？”

　　“还没到时候。”刺猬头把我拉到商铺的阴凉下，贼贼一笑，“馋了吧，想吃东西了。”

　　我抚着一个硬币都没有的口袋，点了点头。

　　刺猬头返回去给我买了一只冰棍，我立刻撕开包装纸吃了起来。刺猬头今天没有骑自行车，跟着我一起沿着阴凉处走。我咯嘣咯嘣的咬着冰棒，好一会才想起抬头去看他。刺猬头今天好安静，以前我们有说不完的话，今天走到现在竟然只是低头默默。

　　我看他眉头还皱着，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

　　“那个……”

　　“顾安安。”刺猬头跟我一起开口，他问我，“你说我对你好不好？”

　　我接口道：“好啊！”何况我手里还捏着冰棍的包装纸呢。

　　“那跟钟晏比呢？”

　　“啊？”我一时没反应，钟晏和他是两个人，何况一个是我哥，一个是我哥的同学，怎么比？

　　刺猬头一点也不奇怪我的犹豫，他干干的笑了两声，“妹妹，你知道小孩子不能撒谎吧。”

　　他的认真让我干吞了一口残沫，刺猬头的目光已经越过我专注在远处，“你说，我是不是永远也比不过钟晏！”

　　这是什么问题，我忍住没说，“任何人也比不过钟晏。”

　　刺猬头就地在花坛边坐下，“除了成绩没他好，其他的我哪里比他差。可只要我跟他站在一起，你们就只看得到钟晏。他有那么好吗，他也没那么好……我是不是就比不过他？”

　　他一直在喃喃自语，念叨着钟晏念叨着他，我跟着他被晒的头晕眼花，就差说“我们换个地方聊吧”，然后听到他说：“施静菡真是不客气，也是，她一直都那样，就除了对他。”

　　刺猬头一抓头发，抓的本就挺立的刺头更加分明，“高一的时候我根本不信，从高二开始我就故意跟着他，我想看看，他哪里比我好，哪里能让这么多人对他另眼相看。我到现在也没看出来，不过倒是等到他们了……”

　　我听的糊里糊涂的，“他们？”

　　刺猬头把手机翻来覆去的看，又攥的紧紧的，突然对我露出一个特灿烂的笑容，“安安啊，我也是在你这个年纪就认识施静菡了，开学第一天我就看到她。大家都在领新书，我马上跑去找她说话，想跟她一起坐，她直接说‘不要’。她那时就跟个公主一样，骄傲的谁也不放在眼里，不管谁跟她说话都是爱搭不理的。可这样，还是有很多人围着她。是我不死心一直追着她，初中是这样，到高中也是这样。”

　　“一直到高中……她第一次主动来找我，竟然是因为我跟钟晏走的近。我终于看到，原来她想接近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她一定是没办法了，要放下身段对我这个平时恨不得少看一眼是一眼的人示好。她从我这里打听钟晏的消息，转身还要装作对他不在乎的样子。她制造了那么多的巧遇，又要潇洒的转身。你说，她累不累。她竟然也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不应该啊！”

　　我不由的想到上次买围巾的时候见到的那个漂亮女生，可是我记得，刺猬头不是说自己看走眼了吗？

　　不是，明明不是。那之前刺猬头每次跟钟晏聊天，话题中总会带一个“文科第一”。因为这样，“文科第一”才能和“理科第一”绕到一起。

　　“在商场那次，也是我发了信息给她，她特意过来的。我都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道我这叫什么吗，叫犯贱。其实啊，我就想见见她，可我要见她，那一定要有钟晏。我只能跟钟晏越走越近，走的近了，她看的也多了……”

　　我的大脑已经有点接受不能。而且，我更不知道刺猬头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他就算想诉苦也找错对象了吧！我的烦恼就是考级和比赛，可他的烦恼，我光是听都听不懂。

　　“所以你看。”刺猬头突然朝我咯咯的笑了起来，“他让我来接你，我就得来接你。而她呢，却跑到训练营去找钟晏了。”

　　刺猬头的眼珠都变得通红，“她终于下定决定了，她肯定要说了。她假装高傲了这么久，既然说，那肯定是要说个明白。”

　　“说什么？”

　　他不理我，依然自顾自的，“只要钟晏通过比赛，那就能获得保送资格。其实上个学期就有几所大学来找过他了，钟晏还都看不上。他多有骨气，还要参加这么严苛的比赛，寻最好的橄榄枝。那他就不用参加高考了，很快就是个大学生了。”刺猬头一手锤在花坛上，“所以她终于忍不住了，她竟然说，能让钟晏留下来。她有这本事吗，她怎么就认为她有这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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