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楼

　　谢微尘只道：“洞里血气太重，只有这里舒服一些。”他咳嗽了几声，顿了顿说道：“你身上有种和旁人不一样的味道。”

　　朱乔愣愣想了一下，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包裹着什么的小帕子。那帕子有的地方洗得发白，有的地方污迹根深蒂固。
　　骨瘦如柴的手指展开手帕，双手捧到他面前。里面是两株碧绿的草，散发着幽幽清香。

　　谢微尘看了看她斑驳的双手，各种兵器留下了深刻的伤痕与茧痕。又看了看她的脸，枯黄的乱发半遮着深陷的双眼。

　　这孩子浓眉大眼，眉宇沉静，即使不言不语地弯着腰，也煞有气魄，与他曾在画像中见到的那人极为相似，只是眼神空洞无物。
　　也对，这儿的人对生死都麻木了，眼里还会有什么呢。

　　他捻来一株，放在鼻尖轻轻一嗅，霎时舒服许多，眉头舒展开来。
　　“多谢。”
　　朱乔急忙道：“公子言重，折煞小的了。”

　　谢微尘问她道：“你可知这是什么草？”
　　她摇了摇头，猜测道：“小的见识短浅，练轻功时飞到崖上看见的……大约是一种香草吧。”

　　他微微扬眉，语气里含着一丝惊异问道：“这洞穴有数丈之深，四壁少有支撑之物，你能一口气飞上去？”

　　被他的赞叹烫了一下，她忙解释道：“小时候身子轻还可以，便取了这草的种子在洞里养着，现在越来越难了。”
　　“小时候身虽轻，气力却不足。无论如何，你也很厉害了。”

　　朱乔不由皱起眉，不安起来。虽信任亲近于他，但到底萍水相逢，他又是这悬月楼的主人，深不可测，贸然露了锋芒总归是一件危险的事。

　　谢微尘又细细告知她道：“这叫兰怀草，调香入药可宁神静气。你虽不知，却把它放在怀里，正合了它的名字，也是个雅致的人。”

　　“调香？”朱乔喃喃念了一声，不知何为调香。
　　他轻叹道：“悬月楼不该只教武艺，医药调香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多学点总是好的。你多大了？”

　　她混沌地想了想，在这崖底朦胧不知年岁，她不确定道：“好像十六了。”
　　他眼眸一沉，道：“现在学也还来得及。”

　　忽然听到水中传来细微声响，有什么在快速潜泳过来。谢微尘往那平静的水面看了几眼，朱乔也听见了，暗道不好。

　　还没来得及动作，养在潭里的鼍龙破水而出，张着血盆大口向他们直扑来，翻起一人高的浪花。

　　“公子小心！”朱乔推开他，小小一个人才到他的胸口，竟还挺身挡在他前面，一副岿然如山的气势。
　　谢微尘刚想出手，却又止住，想看看她功力如何。

　　她抽出腰间两把短剑纵身一跃，一下便精准刺入鼍龙双眼。那畜生哀嚎一声，血肉横飞地倒了下去。

　　尸首还没落到水里，又有两三条爬出来，争着将那死去的鼍龙分食而尽，水面霎时漾出妖冶的血红水沫。
　　悬月楼的死人都是丢到这来，这鼍龙是人肉喂大，凶猛异常，如今见到血腥更是蠢蠢欲动。

　　朱乔刚开始接触这深潭时也险些着了这些鼍龙的道，今日索性趁此机会将它们铲除。
　　她目光一沉，两拳将扑来的鼍龙打飞。随后摸出腰间银针往那几头鼍龙眼中刺去，痛得它们直摆巨尾，重重摔上参差如犬牙的石壁，激起无数水花。

　　吼声如婴儿啼哭在四壁回荡，令人毛骨悚然。不多时便没了声响，只余一片沉沉死寂。

　　水帘哗哗落下，她落地收起短剑，一边觉得有些奇怪。今日似乎格外强健，竟然一点也不觉吃力，反而筋骨更加舒畅活络，再来十几头鼍龙也不再话下。

　　她按捺收敛住杀意，转身对谢微尘拱手道：“公子受惊了，它们许是闻了生人的味道才出来的。”
　　他悄然无声地打量着她，一番响动惊动了外面的人，影卫纷纷赶来把垂死的鼍龙拖走。

　　谢微尘遣散他们，轻轻捋了捋衣袖，上面溅到了水花，印出一圈圈浅淡的红色。
　　“可惜了这几条鼍龙。”他轻叹。

　　朱乔忙请罪道：“小的无能，生擒不了它们。”顿了顿又殷勤道：听说鼍龙的皮很好，偶尔会有人来取皮。公子若是喜欢，小的给您剥来。”

　　谢微尘微笑摇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怪你。对它的皮也没有兴趣，杀生太过了。”

　　朱乔想不通，反正死都死了，为什么不取皮呢。他不要，那些影卫拖下去肯定会剥的。况且他掌管的这悬月楼，每时每刻都在杀生。

　　“你武艺如此高强，第一也是当得的，为何是第三十七呢。”他问。
　　她也有些疑惑，“其实小的平时没有这么……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体内有一股强劲有力的真气无法约束。至于名次，小的懒惰又怕失败，觉得三十七这个排名很好了，便不敢再往前进了。”

　　这也算是她在这你死我活的悬月楼里的生存之道吧。
　　“知足方得长久，”谢微尘赞许，一顿又道：“我可否看一下你的脉象。”
　　她心中疑惑，却温驯地伸出双手，低头恭敬道：“但凭公子处置。”

　　他的指尖轻轻落到她手腕上，朱乔心里竟比刚才面对宋天霖的时候还要紧张。
　　心跳得这么快，一定被他察觉了……腕上又是水又是血的，还有污泥，弄脏他的手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手指所触的地方有一阵微弱的嗡鸣振动，像是有什么产生了共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她已经平复下来，他还是静静把着脉，没有一丝动静。只是感觉到他的气息不知为何有一瞬的波动，而后又沉寂了下去。

　　她听见露水滴落的声音，一滴一滴在四壁激起咚咚回音，和她的心跳声融为一体。
　　终于，数到第十五滴的时候谢微尘收回了手，道：“你的内功有些奇怪，可是受过谁的指点？”
　　朱乔一愣，老实交代道：“小的从四岁开始偶得一位高人指点。”
　　他接着问道：“什么样的高人？”
　　她摇头道：“小的发过誓，不能将她的形貌告诉别人。”
　　谢微尘并不追问，道：“你练的时候没有不妥之处吗？”

　　朱乔踌躇了一下，道：“其实小的已经很久没练了。一开始按那前辈所授，内功确实突飞猛进，却时常气息紊乱，如万蚁噬心，最严重的时候险些走火入魔，一掌将自己拍死。后来虽然不练了，却难再进一步，小的一直困扰于此……”

　　谢微尘默了一会，道：“你没想过她为什么要教你这些？”
　　朱乔想了想，道：“小的也没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是悬月楼的死士。”她一顿又道：“其实前辈虽然冷峻，对小的却有救命之恩。也许是小的修行浅薄，或者资质太差……”

　　谢微尘摇了摇头，道：“这内功出了岔子，有些难解，却也有法子，先不必挂心。现下有三个选择，一是继续留在这里，二是到春雨楼当个楼奴，三虽然麻烦些，但若你想变成自由身，我也能做到。你选哪个？”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