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八月初，老夫人又去古禅寺了，这才带上了南许和朱弄夏，南念也想去，临时又有伙伴来寻她去爬山，两相纠结，还是随去了爬山。
　　夏日的古禅寺虽仍也燥热，却不比山下，虽仍是燥热，但只要到了阴凉处便有阵阵凉风袭来，寺庙里更是阴凉，寺里安静打坐或是念经，鲜有他声。
　　南许和朱弄夏都是不得静的人，安静了两天，没忍住向祖母撒娇，然后跑去玩了。
　　几日吃斋，倒难得得她们心意，可惜人就是贪，吃了几日素虽是好吃，可又忍不住想起荤腥来，南许馋京中有名的那家香酥烤猪蹄，和朱弄夏打算好了下了山就去买着吃。
　　如桐如桃和小翠关系日益好起来，几个人在不远处慢吞吞边走边玩笑，清脆笑声穿过绿叶袭来，南许坐在铺在草上的薄毯上，懒洋洋透过绿叶遮挡的空隙和阳光对视，眯着眼，满身心的自在。
　　朱弄夏这几日仍痴迷话本，估摸着是外面的话本和京城的不大一样，朱弄夏对京城花样百出的话本爱不释手，弄得宋灵熹有次悄悄来盘问南许给朱弄夏灌下什么迷魂汤，凡是她这的话本都搬去了宋灵熹的书房，找书时偶然翻到，竟一时无言。
　　南许也哭笑不得，她哪里知道朱弄夏会沉迷于此，于是次日跟朱弄夏说了，朱弄夏失声大笑，起码是晚上见着宋灵熹后都不再看话本，不过白日还是照常看着，还常托人去去府外书摊买话本看，遇上好的便和南许交流。不过南许浸淫话本子事业多年，对凡俗套路了如指掌，看了开头都能猜出结局，搞得朱弄夏啧啧称奇，南许只能笑说是看多了以后也能看出套路来了。
　　但仍还是有好本子的，不过就是少罢，市面上大多数的本子无非是旧主意翻新，穷书生富贵小姐呐，富贵少爷穷姑娘呐，藏落穷苦人家里实际上是富贵人家的私生女呐，再不济马夫车夫宫廷侍卫的都有，不过稍微涉及敏感人物的本子还是少见，先前有以前朝皇帝和贵妃为原型写的文，因文笔奇佳点子主意又好，好生在京中盛行了一段时间，又由此衍生出种种其他的本子，后来因为涉及朝堂秘事而被一起禁掉了，往后也没什么人敢写了，还不如写些轻轻松松的话本子供姑娘们看。
　　不过话说回来，南许思绪飘远了些，上山前几天如桃买书回来悄悄多塞了本，说是市面上新出的，书摊老板看她面熟才答允卖她的，南许好奇，翻了一翻，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看完就让如桃收起来，怕朱弄夏翻到了又拿去。
　　关于龙阳的本子这几年虽也不少见，可京中禁龙阳已有多年，即使官员老爷包养细皮嫩肉的男孩也从不敢流出风声，南许闲来听说，京中早前狎妓场所是有设别院给小倌的，后来便废了，但此事难绝，只不过换到了更隐秘的地方进行了罢。
　　许久没能看见这类本子，多少新奇，不过看完就忘，南许也不曾在意。
　　不过此时散漫，思绪蔓延，身边又是草长莺飞，啼鸣不绝，远远飘来古禅寺的佛香，南许闭上眼，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朱弄夏看话本痴迷，直到夕阳西下才反应过来，往旁边一瞅，几个侍女也不知道都去了哪，只有身边熟睡的南许。
　　夕阳换了角度慢慢落下，正好落在了山坡右边，斜斜的落下温柔的暮光，打在睡得酣熟的少女脸上，脸上细细的绒毛，白皙的皮肤在阳光下反光，耳垂的翠绿耳坠被点得通透，映射出依稀灿黄来。睡得久了，难免燥热，脸上浮出红晕来，薄汗落在额头，却是另种风情。
　　饶是朱弄夏也只能感慨，皮相虽好，骨相更佳。她是个俗人，当初看上宋灵熹当然不只是他人好，第一眼的心动往往只能来于皮相的惊艳，往后才会有更加深刻的印象。宋灵熹和南许长得有相似也有不同，宋灵熹更偏向公公，脸是好看，因为性格问题木了些，浓眉大眼，炯炯有神，人也利落。南许虽长得也像公公，但气质更偏俏皮，却又比不得南念的活泼劲，又有婆婆身上温柔隽永的味道，却与祖母江南水乡长出来的柔情不同。
　　同为女子，才会更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最为动人。皮相骨相是天生的，性格虽能强行更改却也不能强求，脾性更是骨子里带来的，而气质是后天培养来的，她虽一直在京外养着，没怎么受过苦，也没做过粗活，相认后哥哥送来了婆婆苦心教导礼仪，但进了京后，她多少还是意识到终究有不同之处。像是和南许，从小娇生贵养的气质就是不一样，她学不来，也求不来。
　　不过，还好。
　　朱弄夏脖子微酸，用手捏了捏，也躺在了身后薄毯上，看着被染的泛黄带红的天扬起嘴角。她是公主，万事不必担忧，有疼她的兄长和夫君，有满京城的姑娘都满意羡艳而求不来的生活，又何必把自己拘束在那个嫉妒失色的想象里呢。
　　她有她的好，我也有我的好。
　　互不干扰罢了。
　　不多时，如桃提着裙摆小跑上来，正好和出神的朱弄夏对上，她喊了声“少夫人”，奔过来道，“寺里晚膳做好了，老夫人正寻两位去吃呢，小姐……小姐还没醒呢？”
　　饶是如桃也微微惊叹于自己姑娘这睡功，真是雷打不动，睡醒了就再难醒过来。无法，她走过来跪在旁边轻声唤她，“姑娘？姑娘？醒了，晚膳做好了,该醒醒了。”
　　一觉睡醒，天已渐黑，身后起了一层的汗，南许揉着眼起来，朱弄夏抱着书笑她，“你可真能睡的。”
　　如桃收了薄毯，领着她们下山，先去大堂吃斋，跟如桐知会了声准备好水方便南许沐浴，吃完便回房沐浴换衣，换了身清爽衣衫打着灯笼摇着蒲扇到院中乘凉。
　　湿了满头的发，湿哒哒的，用干燥毛巾尽数裹了吸干水，然后散漫放下，任由风吹干。山间晚风少了抹世俗烟火味，只留干净纯洁，吹来都是树叶绿草的清香，夹杂着兰花皂的微甜，慢慢飘远了。
　　山上打坐七日，南许只去了三日，余下四日几乎都是半睡半玩过去，末了离开时还有些依依不舍，虽没冰块去凉降温，但着实比山下凉快不少，阴山上的凉爽实在是天赐而强求不来的。
　　但山下大哥和母亲都催得紧了，南许只好带着朱弄夏一起回了家，不过终于是吃上了荤腥，南许难得胃口好，从酒楼里买了醉鸽和烤猪蹄，又买了些酒酿，磨碎了冰块，醉意不深，尚可提笔写字，正好把回来收到的信给回了一并送了出去。

　　入秋时很快，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天就凉了下来。
　　南许坐在廊下吃柿子，吃得满脸柿泥，也不擦，继续剥下一个吃，如桐如桃跟着并排坐，柿子龙眼和橘子放了一排，想吃什么拿什么。
　　连吃了好几个，旁边果皮都堆起来了，南许才满意的收手，用水洗了手，擦着帕子感慨，“还是秋天好呐。”
　　如桐近日蹿高了些，越发高挑了，坐在一边瞧着比还稚嫩的如桃大不少似的，笑眯眯道，“那可不，今年收成也好，倒真是喜事。”
　　院里的树也黄了，悠悠落着叶，天际飞过一排大雁，却又来回打转，猜不透想法。南许往后一瘫，摸着滚圆的肚子，“贴秋膘嘞，又该胖了。”
　　如桃吃得两腮圆鼓鼓的，跟松鼠一般，一听这话差点气没喘上来，拉着南许抱不平，“姑娘！我都胖了好几斤了！都怪你天天拉着我吃！”
　　南许边躲边笑，“是你还小，你看看我去年不也是胖得和球一样，过了就好了。“
　　她好生劝了一番才哄得如桃安稳下来，继续抱着龙眼吃，顺便给南许扔了个橘子。她慢吞吞翘着兰花指剥皮，歪头和如桐讨论三夫人到底什么时候生。
　　她和如桐讨论得火热，如桃插嘴，被她们无情赶出聊天中。
　　也是运气，朱弄夏前些日子也怀孕了，谢天谢地府里高兴一片，大夫人和老夫人差点没笑歪了嘴，连夜就进宫禀报皇上，次日朱弄夏就被召进宫，顺带着宋灵熹也去了趟，回来身后跟着一堆的赏赐，填充了府里一直空余的别院。
　　南许也跟着高兴，毕竟是大哥的子嗣，不过孕后朱弄夏便鲜少出门了，大多时候只在府里转转，去看望她时朱弄夏抱怨，说花园里有多少花多少草她都快知道了，言下之意是没能出门憋得慌，南许也无法，上次七夕出门没料到人多到走也走不动，走到一半她就和朱弄夏走散了，回来之后得了母亲一顿臭骂，勒令半月内不再出门。再不久朱弄夏就怀了孕，更加出不了门了。
　　不过现在府里就是两位待孕的产妇了，人手急缺，又担心照顾不周，故而四夫人帮忙带着伺候照看三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都忙在朱弄夏那，如果不出意外孩子是得在顺永侯府里生下，即使年底确定了明年宋灵熹要开府，那也得等朱弄夏生下了孩子才好住进去，不然地方不熟人也生，产房没个一段时间养着也进不了人。
　　南许生性调皮，大夫人怕她在朱弄夏周围闹出点意外来就不好了，于是打发她自个儿去玩，偶尔带带南念，她也乐得清净。
　　黄叶悠悠飘落，正好落在肩头，南许伸手拈过，有些感慨，落在肩头也是命运罢。
　　递给如桐，她说，“收起来，我去写信，一起拿着给朱晔衣送去。“
　　如桐应声，进屋前又忍不住看了眼湛蓝的天。
　　终是秋来，他也快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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