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随着天气转热，三夫人的肚子愈发大了起来，府里开支也渐大，用冰是少不了的，夏日里果蔬吃得又多，天气一热主子们都没胃口，厨房里绞尽脑汁想着做什么新鲜玩意物给主子们吃，还得令辟一灶台专给三夫人院里送去。
　　夏日里，马球投壶游泳打猎骑马射箭打马吊玩小牌作诗吟赋绣花女红，自南念成婚后，南许闲得愈发厉害，于是拉着同样闲来无事的朱弄夏到处跑着玩。
　　朱弄夏的嫁进来的公主，地位自然不比其他，且不说不像其他嫁进来的要帮忙做活外，大夫人连脸色都不敢摆给她看，全当又养了个女儿似的疼。毕竟不光是她的长子倾了满心于她，背后还有个皇帝皇后撑腰，哪里是她能得罪的。
　　也就是今年还能在府里住住，待年末看宋灵熹功绩一下来，再决定能否出去开府，往后的事也由不得大夫人做主了。
　　正好宋灵熹入户部后便忙得不可开交，朱弄夏在府里住着甚是无趣，一日两日的就在院子里瞎转悠，大夫人见南许也是整天瞎跑乱转的，得空逮着她了命她带着朱弄夏四处逛逛也好排遣夏日无趣日子，给了点银两让她去玩。南许自乐得逍遥，朱弄夏毕竟是京外来的人，对京城熟稔不比南许，于是天气好的日子便带着她出府转悠骑马乘船，烦热的日子便去吃茶馆酒楼或是去曲艺馆里包个雅女听曲，冰块蒲扇风凉爽，瓜果甚是甜口，甜点糕品自是可口，南许整日扬着明媚的笑意，眸中眼波流转，雪衫翩翩，时常穿梭城内大院小楼，少不了抛头露面，簪着未出阁姑娘家的挽凤髻，不比旁边簪着妇人髻故作沉敛的朱弄夏，她倒是意料之外的吸引不少目光。当局者无意，可旁人看得一清二楚，走到哪都少不了试探的眼神，悄悄托人询问京中现有哪家的姑娘整日和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在京中乱窜的。得知是当今展颜公主和顺永侯府家的四女儿后，无一不叹口气，也就公主能不忌惮世俗的打量，能在婚后仍大喇喇在京中露面。七月中的宴会上，居然有不少人家明里暗里的来问大夫人她家四姑娘可许了婚约，是否有意向看看京中这些个小哥们。
　　大夫人一头雾水，问得缘由后又哭笑不得，一并就着年纪还小给回绝了，回去后想着到底是教训南许好还是不教训的好，思考良久还是放弃了，最终只是让挽荟传话，让她日后在外记得戴个面纱。
　　听得传话的南许正吃着瓜，如桃在旁边急得跳脚，想让她少吃些冰瓜，小心月事时又疼得下不来床。她一脸茫然，应下后吩咐人送走了挽荟姑姑，有些奇怪的问如桐，“娘为什么莫名奇妙说这话？以前不都没事吗？”
　　如桐也莫名奇妙的，顺便悄悄把瓜盘递给身后的如桃，如桃机灵，拿了盘子就跑，跑到门口时南许才反应过来，又不甘愿下榻，只能原地喊如桃个好没良心的，如桃躲在门外冲她吐舌头，“是为姑娘你好，小心到时候疼得不行！”
　　朱弄夏在旁边笑得腰都弯了，瓜也不吃了，放在盘里，身边侍女小翠递来手帕，她简单擦了擦，嘴角含笑问道，“你月事时也疼吗？”
　　南许瘪瘪嘴，还没说话，放好盘子的如桃已经走进来抢嘴道，“可不是呢，疼得不行，床都下不来。说起来这个月也快了，这前几天还是少吃凉的好，少夫人你可好生劝劝姑娘。”
　　南许啐她，“就你话多。”
　　可眉里神色间也没斥责的意思，朱弄夏看出她对两个贴身侍女是真心疼爱，也鲜少发火，像是姐妹相处般的，她往后靠在垫子上，小声道，“我以前来月事时也是疼得不行，那时青姑就和我说，婚后便会好了。我那时还不行，不过现下一看，确实如此。”
　　南许好奇，“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
　　身边如桐羞红了脸，悄悄把同样懵懂的如桃拉远了点。
　　朱弄夏凑近，小声道，“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大抵就是……同房那些甚的……”
　　南许一下子明白了，猛的坐直，没忍住红烧满脸，连耳朵都是红的，“弄夏！你……我还小呢！”
　　朱弄夏“噗嗤”一声笑出来，“也不小了，嫁人前姑姑也会教你的。对了，表哥还好吗？我前些日子写了封信过去，也不知道送到没？”
　　南许说起这个倒甚是无味了，一脸没兴趣模样，“他啊？好着呢，边疆辽阔天气晴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尽情纵马也没有京城的宵禁，同住将士们性格也都是甚是爽朗，总之什么都合他的意，乐不思蜀呢。”
　　朱弄夏笑得更欢了，笑了好会才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眼泪止住笑，结果一看见对面南许无语且沧桑的表情又忍不住了，复又低下头大笑。
　　南许甚是无语，看着朱弄夏笑得花枝乱颤，她倒是心中平静得很，无波无澜的，倒了杯茶慢慢凉着，等朱弄夏笑完了再说话。
　　小翠扶住朱弄夏的腰给她顺气，好歹是让朱弄夏静下来了，顺便倒了杯茶。朱弄夏捂着胸口，眼角沁出泪花，一眼望去水眸涟涟，倒甚是惹人心动，江南女子的妩媚韵味她倒真是学了十成十的。
　　南许想不通，“有这么好笑吗？”
　　朱弄夏转转眼珠，“我也不知道，反正就……就很好笑对了，你的表情特别好玩，我也说不上来。”
　　南许手拿折扇顺溜的转了圈，往后一靠，甚是无趣似的叹口气，“说实在的，最近看话本甚的，觉得这情情爱爱真是无趣啊。”
　　“嗯？什么话本？”
　　南许转头，用下巴指了指书桌上那厚厚一沓的话本，“市上新出的，要看看吗？一沓的新本子，我三天翻了八本，都是黏糊糊的情情爱爱，害，真是无聊呐。”
　　朱弄夏示意，小翠去拿了两本过来，她简单翻了翻，倒觉得挺有意思，抬头问她，“能借我几本吗？我回去看看。”
　　“拿去罢，反正这几天天气热，等过几天下了雨，咱们去撑舟摘莲花吧？”说起这个她难得提起兴趣来，探身向前，撑在桌子上。
　　朱弄夏自是答允。
　　快到晚上，天黑得晚，她吩咐厨房可以送膳上来了，和朱弄夏吃了点粥和小菜，勉强喝了点汤吃了几口肉，又趁着晚霞去花园溜达一圈，拎着灯笼回了各自的屋。
　　入夜后也没见得凉快多少，但起码是有了风，南许走得快，落得一身汗，香汗淋漓的，先去沐浴后换了纱衣，关了院子门，遣散了下人，就留如桐如桃在身边，撑了个凉椅在院子躺着吹风，眯着眼看月亮数星星，倒是惬意。
　　如桐如桃挨个去洗了澡，一身皂香味香喷喷的在旁边躺下，如桃洗了头发，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披在身后，散着薄荷的清香，好不好闻。
　　南许近来心情都挺淡的，基本上和朱弄夏四处跑着玩就够让她开心的了，故而也没怎么去关注朱晔衣那边。她也诧异，原来自己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对情爱看得更淡。
　　有则有，无也罢，她并不在意。
　　虽然说出去像是离经叛道，但她确实好像并不像其他女子般对心上男儿郎是那般的思念不舍，朱晔衣刚离开时她确是思念与难过，与他陷入爱情时也是真的投入尽情，感情从来不存假，只是她确实在感情要比其他人淡得许多。
　　她靠着几日大热在屋里躺着的时间里想开了，也宽慰自己人与人本就是不同的罢，也没必要牵强，于是放宽了心，不再去多想，又接了封朱晔衣寄来的信，笑过后提笔回信，又休息几日，和朱弄夏去撑舟游玩。
　　下午刚落了雨，空气湿润，弥漫着泥土特有的味道。泥土潮湿，踩着鞋子底会留下泥土的痕迹，南许踩着高脚靴，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往岸边走去，朱弄夏跟在后面，看向岸边等着他们的小船，巧言笑兮，说，“听你说是撑舟，没想到还真是自己撑，我以为还是师傅帮着撑呢。”
　　南许回头看她也笑，一个不小心差点摔倒，还好被如桐眼疾手快扶住，“可不是呢，这湖中间的荷花密密麻麻，大船也驶不进去，只有这小舟才能进去呢。”又想到什么，忍不住怅惘，“以前也经常来，和大哥还有……一起划船。”
　　待坐到小舟上，朱弄夏好奇问，“还有谁？”
　　南许熟稔拿过船桨，扭头看向背后，用船桨往岸上一抵，如桐已帮忙解开了系在岸上的绳子，任小舟往外荡去，随后带着几个侍女上了另一艘小舟，跟在离南许她们不远处，时刻注意着动向，也顺便能自己撑舟玩玩。
　　朱弄夏也拿过一根船桨，熟练的划起来，两个人动作快，不一会就划到了荷叶丛边，南许用船桨拨开一二郁郁葱葱的荷叶，往里划去。
　　她笑，长眉弯着，说，“还有萧苏承啊，偶尔揣上顾三，是文国公府的少爷。我们几个夏日常来这，凉快又有趣，剥莲子都能吃个一下午。”
　　朱弄夏愣了下，若有所思，“讲来萧郎他……听说也要定亲了。”
　　这下换南许愣住了，拨弄荷叶的手顿了顿，问，“真的吗？那倒是……好事。”
　　朱弄夏以为她感怀，忙说，“也还没定下来，不过是长公主她已经在挑选罢了。”
　　南许摇摇头，“我倒是不在意，只是没想到我连这等消息都听不着，反而是你和我说的……真是把他有关的消息都封死在了我这。”
　　朱弄夏没想到这个，见她也不甚在意，才知是真放下了过去，可毕竟提及此事多少尴尬，特别是在取消婚约后知道的许多过往，又知他们就此诀别鲜少见面，关系也不似从前，更知过往他们确实有过情愫，想想如今两人情况，多少觉得是有自己的原因在里面，于是沉思一二，半带试探的问，“那……你们还好吗？”
　　南许扯起嘴角，倒是笑起来，“好吗？自是好的，他，我自是不清楚，我倒是挺好的。”舟驶入莲花池深处，荷花清香飘散空中，煞是好闻，她们停了舟，任它在湖面上飘荡，也不在意甚的。南许往后躺下去，伸出手臂，折了枝荷叶戏水，道，“你也不必自责，既是过去的事，更何况……过去后才知道，其实我对他不尽然也都是你们所想的男女情爱，此事复杂，说起来也麻烦，我与他说清了即可，不过弄夏，你也不必想太多，你和大哥现在好好的就行，当时的事也没谁对错，责任更不在你。”
　　水天一色，翠绿的荷叶与粉艳的荷花彼此映衬，清香爽朗，南许合上眼，搭着手臂，呼吸着湖上清新的空气，湖中有鱼灵活的来回摆动，摇晃了舟，动幅不大。
　　朱弄夏怔住，想了想，也没有说话，只也躺下，不再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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