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岸上的几个公子哥没见着有什么动作，倒是声音奇大，半个国公府的人都听到了聚过来。少爷们过来凑热闹看发生了什么，姑娘们揪着帕子惊恐地望着池塘里扑棱扑棱的人，叽叽喳喳和女伴议论着。侍从们还没来得及跳下去救人，倒是池塘里率先跳下去救人的那位有了动静，抓着人上来了。
　　侍从从他手里接过湿漉漉的呛了好几口水的小少爷，搁在一边让他缓缓。
　　南许与戚娴也走到了跟前，隔着水与桥，看对面情势如何。
　　戚娴定神一瞧，“竟是世子爷救的。”
　　南许瞧了瞧，没说话。
　　公主娘娘捂着心口被人搀扶着过来了，估摸着是被惊着了。走到跟前低声问落水的少爷如何，是否要去看看郎中。另一边朱晔衣爬上来，衣裳全湿了，正弯腰拧着衣服下摆的水。既有男子衣裳全湿在场，为避嫌姑娘们都拿着帕子遮眼，转过身去与女伴窃窃私语。
　　对岸人众多，三三两两聚着，独落水的公子哥那人密集，围成一团。
　　南许也垂下眉眼，与戚娴交谈，“没想到反应最快的是世子爷，比侍从还快了些许。”
　　“也应当，院里女子众多，侍从不好多聚在此。不过此时抬不起脸的应是那几个呼喊的，竟会动嘴皮子也不敢下去救人，反倒劳烦世子爷亲自下水。”戚娴眼里闪过丝不屑，随即消逝，瞧起来仍然是温顺模样。
　　“没错了。我刚瞧着，那位是济安府的五少爷，庶出的，早前就听闻过与几位大哥关系不好，被欺负得凶，不知今日是如何弄成这般局面的？”她捏着帕子，揉着上面绣的花须。
　　“先听着吧。”
　　济安府的主母很快赶到，慢悠悠的，倒不见着急。瞧着那落水的少爷没出什么事，赶紧跟公主赔不是，道幼子失足掉了下去，竟惊扰大家赏菊，千万别在意着。又转身劳谢世子爷，感谢世子爷下水救人，切莫因此凉了身子，快些去换衣服才好。
　　旁边三个少年郎干干站着，面无表情，也没见着有什么言语与动作，偶尔侧耳交谈几句。而那位大夫人更没见着问问他们当时是何情形，只顾着赔公主的不是。
　　两位公子已经披上了毛布，那位五少爷坐在地上，还惊魂未定，坐在地上打着颤，瘦瘦小小的，看上去不到十岁。朱晔衣在一旁擦着头发，冷冷的，没什么表情，听完济安府大夫人说完后才开口，挑眉道，“原来是济安子爵府的大夫人，不知这位是府上的几少爷？旁边这几位又是？”
　　口吻听着不对劲，南许倒提了兴致，瞧着那夫人怎么回答。
　　胡夫人弯唇陪个笑来，“这位是府上的五少爷，还小着，旁边是我家的二少爷三少爷，这位是岳成伯爵府的三少爷，怎的？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朱晔衣生得好，眉目夺人，挑眉时更显气势，许是在军营里呆久了，全身气质与旁的每个人都不一样，带着压迫与威严，还有几分不属于他的年纪的刚硬。
　　他笑起来，瞧着增加几丝和善，话说出来却不尽然，“原来是您府上的五少爷？我估摸着，是庶出的吧？我在一边阴暗处坐了好些会，可能没人瞧见我，故而你们家几位少爷就放纵了些。我看着您家二少爷三少爷言语羞辱他，又胁迫他干这干那，您家五少爷不从，便把他推了下去。这位五少爷落水后他们也没人去救他，就站那看着喊救命，怎的，会推人都不会救人吗？作为自家哥哥，也不知弟弟不会游水的？”
　　他仍笑着，却不和煦。
　　胡夫人支吾了几句，没料到朱晔衣是个这般直接的，几句话就把事情说的清清楚楚，更是暗指她作为大夫人不在意庶子，一时语塞，只得把家中二子三子拽到跟前，揪着耳朵责骂一通，骂他们怎么可以欺负自家弟弟，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便交给老爷处置跪祠堂了。
　　朱晔衣看出这府上处事一言难尽，只看了一会笑了笑，转身走了。
　　胡夫人后面喊着，世子爷莫走我这正教训着两孩子呢，也没见得他回头。
　　旁边都安静着，大家心知肚明，不说话。公主娘娘方才从旁边走出来，当和事佬，笑语晏晏劝着莫责怪，都是小孩子打闹，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世子爷是个直爽的，从小在军营里混，与各位不同，故而行事也不同，切莫放在心上。
　　胡夫人也跟着附和，笑着应声。末了，公主嘱咐旁边的婢女把地上的五少爷送到厢房休息片刻，别着了凉，请个郎中来瞧瞧。
　　南许与戚娴看了出戏，都觉得这结尾甚是没劲，便散了去找茶吃。
　　“庶出真是要人命的。”吃着茶，戚娴突然说，清寞的，“你瞧那子爵府的大夫人，不就是瞧着那五少爷是个庶出的、瞧不起他，任着自己孩子怎么欺负他都没事。公主是外人不好多讲也能理解，不过世子爷却是个难得的，敢直言不讳。”
　　南许碍着戚娴，没敢多说什么，只嗯了声，说，“好久没见过世子爷，倒是不知他是个如此利落分明的人。”
　　“罢了。南许，吃完茶去看花吧，来了还没正经赏过花呢。”
　　“好啊。”南许答应，她来就是馋这满园的菊花，鲜艳瑰丽，甚是漂亮。
　　她们去的晚，那边作词作诗作画的都结束了，只留了满墙的宣纸粘着。
　　这是这几年流行的，赏过景致或名物之后相约着作词作画，为比较好坏就把纸张粘在墙上，比后再撕去即可。
　　国公府财大气粗，人家都用麻纸或棉纸，独他们用宣纸玩这儿戏的。
　　她们赏了会画，又凑在墙边顺着看他们作的诗与画。
　　“这首倒是妙，你快看，”戚娴指着一首，字体秀气，“这个‘泣‘字用得甚好，虽与现下意境不同，但倒是写出了雨日菊花开败，好不凄凉。”
　　“着实，这首写得也不错，我一看这字就是你家三哥写的，笔锋出众得很。”
　　戚娴捂嘴笑，“每次夫子看他的字都气得头疼。”
　　“是了是了，夫子最记恨那手字，一看到就骂骂咧咧。这首也不错，虽是作画下的题诗，看着是顾三哥写的吧？倒是别致。”
　　但再细看那画，竟是比诗还好许多。花画得细致，连花瓣都细细勾出，里面娇艳的花蕊，尽数绽开，潇洒不可一世。最妙不过旁边还堪堪画了朵含苞的菊，秀气的、小巧的，与它截然不同。
　　戚娴小步子迈过来，瞧见喜欢的能粘在前面看许久，瞧着这幅也甚为中意，夸道，“神态把握得甚好，字也贴合，不知是哪位做的？”
　　南许刚答句“不知”，没料到后面倒传来了声音，“也是文国公府的顾三。”
　　突然有男子出声，南许被吓得险些跳起来，整个人都僵住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萧苏承，气得刀了一眼给他。
　　萧苏承摸摸鼻子笑起来，自觉失礼，向旁边另位姑娘作礼问安，然后接着跟她说，“我们一致评这幅为今日的最佳。”
　　戚娴回过身作揖，再转过来看着画，也叹，“着实好，越看越细致，居然就挂在这，也不带回去吗？”
　　“哈哈哈，顾三向来文采好，不屑于带这幅，说府里还有许多比这幅更好的。可怜这幅就折在这里了，倒是不少人怜惜。”萧苏承与南许并排站着，背着手，趁着没人注意，偷偷塞给她一个荷包，被南许瞪了眼，还是收下了。
　　“真是可惜了，今日之后就要被收走扔了。”
　　戚娴仍然看着，仰着头看它，痴痴的。南许旁边看着，觉着更像是惺惺相惜。
　　“要不，戚娴，你问问顾三哥，能不能把它取下来带走？毕竟是幅好画。”
　　她摇摇头，“算了，主人都不要，我取下来有何用呢？只可惜……”
　　只可惜，我再没有以前的文才，也不敢再动笔，只能看着别人发出的光芒羡慕着。
　　她心中长叹一声，垂下眼，毅然转身，道，“走吧，去别处转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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