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太阳刚冒出头，院里已忙了有一会，送来晾干的衣服的，扫地洒水拖地的，擦地板擦柱子的，站在院里浇花施肥的，伙着收拾偏房屋子的，虽忙但并不乱，一切都安静进行着，偶尔说话也都是小声，怕吵着了里面的主子。
　　如桐候在屋前，接过晒好的衣服，递给如桃个眼神，随后自己轻轻推开门，往内卧里瞅了眼，里面还安静着毫无动静，于是转过身，往屏风后钻去。
　　屏风后燃着香，入夏后便换了香，现下烧的是清新微凉的太安李，多取薄荷和果香，闻起来只觉提神，正适合微燥的初夏。
　　如桐把晒好还沾着露气的衣服挨个挂放在屏风后，将燃香的炉子拿近些许，挨个沾上香气，然后叠好放入柜中。
　　南许醒来是半个时辰后，摇了铃，打着哈欠赤脚下床，推开窗户往外看了眼，太阳高高挂在上空，晒得均匀，院里侍女各司其职，她瞥了眼就收回视线，身后如桐如桃已经进来，端着盆巾，笑着唤她，“姑娘醒了，老夫人刚派人来唤姑娘去院里吃早茶，看姑娘还没醒，就没答应，让老夫人先吃了。”
　　南许还没醒透，头发乱糟糟，木着脸呆着眼，托腮看着镜子，又看了看如桐，后知后觉苦恼起来，“这可好，今日定是得去趟祖母屋里挨训的了。”
　　如桐笑，取了宽齿梳帮她理蓬乱的黑发，“这怎么是挨训，老夫人也是关心姑娘，也舍不得训姑娘啊。”
　　另一边如桃递过拧湿的毛巾，南许接过胡乱抹了通，又漱了口，擦着嘴忿忿，“祖母最近燃木头香，我最不喜欢那味道了。”
　　木头香是佛香中的一种，味道略像腐朽的木头，有种别致的奇妙感，但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和一些偏久寺庙偏生爱点这香，南许吃不透这香，觉着奇怪又难闻，呆久了倒无所谓，但没凡一进屋那瞬间真是把人呛得拔腿就想往外跑。
　　如桃安慰她，“回来好生沐浴焚香，睡前定没了香味。”
　　她懒洋洋答应，“那好吧，一会给祖母屋里报声，说我晚膳去祖母屋里吃，多备份碗筷吧。”
　　“哦对了，六姑娘今日没课，出去约了人踏青去了。大少爷说午膳后有事，约在后花园见个面。”
　　“大哥？”南许疑惑，从镜里看后面的如桐，不自觉蹙眉，又被如桃伸手抚平，低声说，“姑娘少蹙眉，眉头生了纹可不好看。”
　　如桐点点头，手上已经换了细齿梳梳着打结处，把长发拉平，“没说什么事，只是侍卫来传。”
　　“大哥春闱名次不错，上面旨意还没下来吧？“
　　“是，估摸着还得几日。大少爷昨日才出去赴了宴，半夜才回来呢。”
　　她没在意，“那行吧，记得提醒我。今日不出门，就在院里玩投壶吧？梳个日常髻就好了，不化妆了，到时候又得糊得一脸。”
　　“是了，姑娘坐好吧。”
　　用过早膳后，她去前院母亲屋里请安坐了一坐，而后回屋，听她吩咐后下人已经把投壶一应用具摆好，纷纷挽了衣袖就等着她回来。
　　这闲暇日子是最有意思的了，成天拉着下人玩着玩那，下人轻松她也高兴，整天就想着今天玩什么明天为什么，她甚至寻思着自己想不到好主意了，又懒得出门，托人去夜市买了地摊上杂书社出的家玩八百谈，虽然大多太麻烦她也吃不消，但有些玩意物说得还挺新奇，她光看这本子就乐颠颠在榻上看了一下午，然后挨个圈出自己想玩的，吩咐下面安排去了。
　　玩到午时，她累得不行，瘫在树下铺的竹席上吃瓜喝凉露，没喝几口就被如桐拦下来，说不能喝多，不然月事时候又得疼得死去活来。
　　这么说倒是提醒了她，她随口提了句，“这个月月事还没来吧？好像推迟几天了？”
　　她说者无意，旁边如桃算了算马上僵住，小心翼翼又无比谨慎的，“这……没其他事吧？”
　　南许本来没怎么想，还吃着瓜，转念一想才发现这话不对劲，一挑眉嗔怒看她，“你想什么呢？”
　　如桃说完也觉得不对，赶紧谄笑着给她递茶，“喝口茶喝口茶，春末掐的花，刚出来的茶，城外椿茶坊说是春末特送贵客，特地给大夫人屋里送来半捧，给咱们这也送了半捧，早上才到，尝尝。”
　　南许娇嗔瞪她一眼，赏脸尝了口，“挺鲜的，还有多少，送点到南念屋里吧。”
　　“就送来半捧，六姑娘不常去茶坊，怕不是没给六姑娘屋里送，一会我装点送去。”
　　南许闻言，犹豫片刻，“也装点去二姐那吧。”
　　如桃点点头，“行，一会就去办。”
　　正好如桐喊着午膳好了过来了，一时投壶的下人们都散了，大汗淋漓的，南许也没让他们伺候，放他们去吃饭，只委屈如桃如桐，在屋里等她吃完饭后才去吃了特地开的小灶。
　　小憩后，南许拈着根绣荷纱扇去了后花园，自是没能遇上宋灵熹，在空寂无人的后花园里，一眼看见了候着的萧苏承。
　　如桐如桃跟在后面，本来还嘀咕着今日后花园怎么没侍卫候着，话音刚落就看见了一身红袍的萧苏承，吓得如桃差点崴脚摔倒，还好南许反应快扶了一把，不然得摔得狗吃屎。旁边如桐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极了，倒是南许很快冷静下来，两人隔着不远距离，萧苏承也看见了她，自知失礼，遥遥作揖，以表歉意。
　　南许按住如桐，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动，低声吩咐她和如桃呆在原地，没她指令不要过去。
　　如桃咬着下唇，有点紧张，“可是，可是……”
　　她只道，“大哥让他进来的，自是有分寸，无事。你们也盯着点，附近定是有人把守，看到了辨认是哪的人，留神看着我这，我要唤你们时自会招呼。”
　　如桃还担心着，如桐扶着她，向南许点点头，微微一笑，“那姑娘小心。不过，都知道姑娘是怀旧的人，也不要贪恋过去了。”
　　她颔首，束起纱扇，掩住半边脸，“我自是知道，放心吧。”
　　萧苏承有备而来，桌上甚至放了壶茶，看样子放了没多久，茶水还温着，两人坐下后，萧苏承给两人倒了杯茶，随后抬杯示意，“好久不见了，以茶代酒。”
　　说罢一饮而尽，南许踌躇片刻，也接杯一饮而尽，随即看向他，“听闻你高中状元，没能说句恭喜，现下说一句也不算晚吧？”
　　她轻咬下唇，喊他，“萧二哥哥，别来无恙。”
　　萧苏承仍是笑，又倒了杯茶，不过这次慢悠悠喝着，转着茶杯，低头细看着上面青松纹路，“你变漂亮了。只是几个月没见，你出落得越发出挑了。”
　　南许挽了挽碎发，笑道，“二哥你也是，瘦削许多，和大哥一样，读书苦人，怕不是日夜苦读累到了？”
　　他眸色深了许多，只颔首，“是，苦累难忍。”又笑，“还好，忍过来了。”
　　南许衷心夸道，“萧二哥高中状元，未来自然是一片光明，待过几日调配令下来了，二哥也要去入职，这一杯，祝未来仕途顺利。”
　　她敬他，“日后发达了，也有妹妹提前祝下的这杯酒。二哥心怀天下，才思敏锐，日后定能才朝上有得一席之地，为国谋事，得以大展一身本领。”
　　两人饮了一杯，南许主动倒茶，萧苏承看她，默了默，瞧着她的漂亮的眼睛，突然笑道，“还是生分了。”
　　南许一顿，茶水刚刚倒满，还是过了。不该倒满的，留有三分余地，是茶艺里的规矩。
　　她睫毛扑闪，在光下盈盈，似反着光，巴掌大的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只看着他，不说话。萧苏承倒不看她了，只看向亭外花园，笑道，“古人都说春来花开，秋来凋谢。许儿你正是如花的年纪，不必担忧太多。”
　　他转头看向她，“瞧这，满园的花也没多长时间了，快要落了，却还有还在开的，也自然还有来赏花的。更何况，如遇上正是季节的花，抢着来赏的自然更多了。”
　　南许只看他，一双水眸抛去柔情，只有坚毅。她摇摇头，“可我不愿。”
　　萧苏承握紧了茶杯，“他去了边境，你也执意等他回来吗？”
　　南许心里悄悄松口气，讲开来无论如何也比那般含蓄说要好得多。她摇摇头，说道，“不一样的。萧二哥哥，我说真心欢喜他，与他有约，自然等他，自然守他。你终是我二哥，我不愿因此事与你生分。待你加封官职，届时长公主也会给你寻合适人家。顺理成章的道路，你与我都会走上，到时，明灯下再会，我们再见时，或许会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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