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白雪皑皑，南许顺着小径左拐八绕，还真寻着了中心那个大圆坛，再摸索着热闹方向往前走了走，没几步就看见了热烈如火的高挂灯笼，侍女来来往往端着酒与菜穿梭其间，席间传来阵阵欢笑声与丝竹声，劝酒道贺欢呼声不绝，透过几层纱又几层墙传来，只觉缕缕。
　　他们放慢了脚步，在外围打转。
　　朱晔衣负手与她并肩走着，“你可还好？不过，瞧着圆润不少，过得定是无忧无虑。”
　　南许瘪嘴，“确实过得还不错，学塾不用去了，平日里也没甚好操心的，冬日里冷，京中夫人们也不愿意操持宴席甚的，戚娴准备着婚事，出门连个作伴的人都没，就天天在院子里发霉，能不胖吗。”
　　她嘟囔着嘴，也算是认了胖了这个事实，懒得再反驳，垂头丧气的抱怨。
　　朱晔衣失笑，“这还怪上了？”
　　“哪里，只是说一下嘛。唉我就盼着过年呢，过年就好了，还有元宵，终于可以出门好生转转，我还想去夜市呢，约了和念儿一同——”
　　朱晔衣打断她，侧过脸来低头瞧着她，眼神含着笑意，冬日冷峭寒风袭来，倒是没刮伤半分英俊，更显得五官清冷立体，而眉眼温柔，乍眼一看不禁心猛的一跳。
　　“听闻郊外马场这几日清扫了雪，若是后面几日都不再下雪，去马场驰骋一番也不错，你说呢？”
　　南许不自主倒退半步，稳了稳心神，才说，“可、可是这几日天寒地冻的，会不会……”
　　“无妨，待上了马自然就暖和了，你若愿意，等寻个好时间我便来侯府邀你一同去，可好？”
　　南许转了转脑子，“母亲不会同意的，城郊远，来回一趟怕是一天赶不回来。”
　　“你若想去便不必在意这些，我会和你母亲说好的。”
　　衣角又悉悉索索动起来，滚落地上沾起的雪。南许手里紧捏着帕子边走边想，最后还是闷闷嗯了一声。
　　确实，挺想去的。
　　出去转转嘛。
　　反正也不是她去说。
　　就去呗。
　　她转笑，“你别失言了。”
　　朱晔衣一愣，似是诧异她转变如此之快，也笑了，“绝不。”
　　又逛了好一会，逛得南许脸都被冻红了才遇到在院子里迷路了好几遭的如桃，如桃气喘吁吁，看见南许跟看见了救命恩人似的扑过来，末了才想起对朱晔衣行个礼。
　　“姑娘可让我好找，这院子是真大又乱，我走了半天也没走出名堂来……还好碰到了，不然今日真要折在这儿不成。姑娘，外面天冷，还是早点进去吧，姑娘脸都冻着了。”
　　南许这才意识到脸冰得不成样子，一摸自己都吓着了，赶紧问朱晔衣要不要进去，朱晔衣只道不必，于是她道个别就急匆匆往里走。
　　朱晔衣一身蓝衣，如同往日风骨一般，屹立原地，不畏风寒，待目送南许同身边侍女不见后才转回身子，又转了好一会才吸着冷风进屋了。
　　外面天寒地冻，南许一回席就喝了几口热酒暖身子，南坞递上了新的热乎乎的手炉，摸着她冻得冰凉的手直心疼，“怎么这么凉，世子爷也不知道怜惜，女儿家身子本就畏冷。”
　　南许喝了两杯滚烫的桂花酿，傻呵呵乐着笑，“走多了倒不觉得冷了。”
　　席间温暖如春，坐下后毛毯裹着手炉偎着，又挟了两口菜倒了碗汤热乎喝着，南许大叹一声。
　　大夫人从前面探回头，“许儿方才去哪了，刚才有人敬酒，我寻你倒是寻不着。”
　　南坞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南许偷偷瞥了她一眼，知道是母亲故意说的，赶紧贴上笑脸迎合，“母亲母亲，我可冻坏了，先让女儿喝口热汤可好？”
　　大夫人哼了声，“等回去了我再教训你。”
　　说完就回去了，帘子顺从摆下，依稀可见头上珠翠正晃晃悠悠打着颤。
　　南坞舒口气，和南许对视一眼笑了，南许吐吐舌头，“母亲可真是……”
　　南坞笑，“当时母亲问我，我本想隐瞒，想想还是罢了，世子爷的心思谁不知道，不如诚实说了。母亲倒没生气，只是嘟囔了句一点也不小心，便没说什么了。我想着应该没生气，不过回去了少不了要同你说两句的。”
　　南许咬了口松脆虾饺，“没事没事，说就说罢也不是没说过的。对了，如桃，你也吃点，外面走了半天肯定冻得不轻，手炉你拿着了吧？那行，吃点东西吧，别叫外面人发现就好，不然告状到母亲面前说我管教侍女无方就完了。”
　　如桃嘻嘻一笑，应了声知道了，寻了个筷子扒在案旁挟菜吃，南许还给她盛了碗鱼汤喝，好暖暖身子。
　　“如桃跟你关系倒是真好。”南坞坐一侧观望着，剥了个橘子笑道。
　　“那是，如桃和如桐都是自幼跟我身边的，如桃性情与我相投，如桐倒是年长些，管教我们多点。能有个知心玩伴也是不易，算起来她们比戚娴陪我的时间还长。”谈及戚娴她又忍不住伤感，“唉戚娴也嫁人了，真快呐，真是舍不得。姐姐也是，往后寻你是更难了。”
　　南坞安慰她，“若是宋郎日后能来京中开府，倒也不缺见面机会，都看他吧。”
　　“那可得催这位准姐夫上进些了，争取早日功成名就来京中开府，以后见面也就方便多了。”
　　“诶，可别瞎说，还没呢……”南坞红了脸，拽着帕子打她，南许只管大笑也不躲，布绣的帕子打在身上能疼到哪里去，更何况穿了厚厚几层的衣服。
　　如桃嗤嗤笑着，南许抱着手炉笑得欢，声音掩在外面层层欢笑敬酒声中倒是不明显。
　　正笑着，前面走上个侍女，弯着腰请示，“骁勇大将军府上的三小姐来问安，不知是现在请进还是？”
　　骁勇大将军算是前朝战功赫赫的将军之一，原镇守边关，年迈后便又膝下二子代夫出征，现下还在边关守着，这三小姐是大将军府上妾室下的姑娘。大将军膝下子女少，三小姐和二少爷差了近十岁，故而大将军疼得厉害。
　　“胡三小姐怎的来了？快请进来。”
　　无非是一通客套恭喜，胡三小姐生得同父亲相像，英气中不乏娇媚，她还带了些小礼物说贺喜宋公子喜登驸马之位。
　　南许尽数收下，费了好大功夫才应付完此番恭维，笑得脸都要僵了，送走时简直是长舒一口气，累得够呛。
　　她有些奇怪，“胡三小姐怎的无端来道喜？往日也没交集啊？武官今日来得也不多，怎的骁勇大将军今日倒肯赏脸？”
　　南坞摇摇头，“不知，文武官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胡三小姐今日倒是稀奇。”
　　南许摆摆头，不再理睬，继续吃酒唠嗑，期间南念急匆匆跑来吃了几口饼喝了杯果酒，然后又急匆匆跑走了，看样子玩得不亦乐乎。
　　吃酒回家，南许平添不少醉意，一回府就撒娇耍赖躺下睡了，来找她算账的大夫人只看见一个睡得不像样子的女儿，只能悻悻走罢，隔日就忘了此事，倒是少了顿说教。
　　天公不作美，一顿晴日后又是数不尽的雪天，南许在院子里天天看冰棱，出门踩雪，取露水泡茶，折梅花尝试染指甲做糕点，和南坞比作诗作画，拉着南念玩牌，想去湖上滑冰但被一把拦下，只能望着湖巴巴的看，无趣得很。
　　宋灵熹婚事成后上进不少，又过上了日日泡书房的日子。大夫人笑得喜不自禁，若是春闱一举考上那日后便是真正出人头地了，也不枉为是驸马爷。
　　连带着就是下面的宋灵楚功课上也更加严格了，南坞来打牌时随口谈起灵楚功课日日写到深夜，看得可怜，但二夫人也无奈，只好天天炖参汤送去补身子。
　　府内近年下还算安稳，几个夫人也安静鲜少争宠闹事，看起来一片祥和。
　　沉雪蔼蔼，日暮黄昏，南许打着哈欠在院子里转悠，旁边如桃一脸兴奋，“姑娘姑娘，听过明天要出晴了，能有三两日的晴天呢，总算是雪停了。”
　　“那是好事。”南许也高兴，“今年雪可真久，能停了歇一歇也不错。”
　　大雪封城，路面结冰，河中已经有许久未通船了。路上骑马也不能太快，不然一个摔得能叫人痛上半个月，马车都不怎么敢出门，京中一个个都门户紧闭，乖乖在屋内过冬，等待春日降临。
　　年味将重，府内早已派人去采购相应东西，大鱼大肉也已定好，就等着过年。
　　“对了，中午后门里递来封信，宁亲王府送来的。”
　　“啊？”
　　“如桐也是刚拿到，后门守卫的是新来的不懂事，也不知道怎么递过来，又不敢离开后门，好不容易碰到有人走过才拜托递过来的。”
　　“我瞧瞧。”
　　如桐递来一张纸笺，南许心中砰砰砰的跳，打开，果不其然，是朱晔衣的字迹。
　　他的字迹还是长进不少，虽能看得出是他的字，但整体清秀规整不少，还有了自己的笔锋，不过看来生疏，却实属不易。
　　“听闻明日雪停，若顺利，后日便可去马场，请准备好，届时会提前告知。”
　　没有署名，也没有称呼，但彼此都知晓是谁写，写与谁。
　　南许心中欢喜，收好放在心口，笑自眸中来，倒是冬日里难得的真欢喜了。
　　“快些回去吧，我回一封给他。”
　　如桃不懂这些男女情情爱爱，抱怨道，“哎姑娘，刚出来呢，怎么就回去了……姑娘慢点等等我，摔着了就完了。”
　　如桐偷笑，拍拍不解风情的如桃的脑袋，“你懂什么，快跟着去吧。”
　　如桃不明所以，只能跟着南许急步子回屋回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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