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秋闱放榜，有人喜有人忧。南许还是想去亲眼瞧一次榜单，午膳后她忍不住撑伞从后门悄悄溜出去，仗着撑着伞无人看得到她面容，拉着如桐如桃一起跑出去。此时雨势已渐缓，雨滴哒哒打在青石板路上，她们绕了个近路去考院放榜处，左右两侧都是民舍，她一垂首，瞧见个羊角辫稚子嗦着手指头蹲在门旁，眼巴巴往门外看，一瞧就是想出门玩雨但是被父母亲拒绝了的，只能可怜巴巴蹲那。
　　一路瞧见不少人，在大敞窗口大刀剁肉的屠夫，一口一口给幼儿喂米糊糊的年轻妇人，坐在门口用锉刀削竹枝的老头子……人间百态，一巷子就能看尽。
　　顺着走出巷子，视野陡然宽阔起来，马道与人道俨然分明，左高楼右茶馆，茶叶铺子胭脂铺子金银首饰当铺一顺溜摆开。南许对考院印象不深，只如桐模糊记得路，带着她俩弯弯拐拐，好不容易才看见了考院的高门，走近了才看见旁边放榜处的人，虽现在已是午后，人不较早晨时多，但仍聚了不少人在那撑着伞抬头巴巴的张望着。最上面是个简易搭出来的棚子，勉强遮住榜单，不让雨淋湿，两侧站着带刀侍卫，一脸庄严，目不斜视瞧着面前。
　　南许看见了高高榜单，一手拎裙摆就噔噔噔跑过去，如桐如桃共撑一把伞，还没来得及站稳就看见姑娘跑了几步就不见踪影了，再一张望，就见她在外围挤不进去，只能蹦起来跳着看，伞跟着一抖，水往旁边人身上一洒。她俩长喘口气，不急了不急了，慢慢走去找姑娘吧。
　　南许还不自知，直到旁边人抱怨似的说了声，她才陡然发现自己不小心把水弄到别人身上了，赶紧低头道歉，不料对方估计是看了榜心情不好还是怎的，瞧着对方是个弱女子，咄咄逼人起来，南许没见过这种，一时懵了，愣着只不知所措的往后退，嘴上没忘道着歉，退了几步又不小心踩到后面人的脚，她心中叹声糟糕，赶紧回头道歉，心中暗呼如桐如桃去哪了，眼下情形她还真应付不了。刚转过头准备道歉，不料背后那人扶住了她，她只看见一片蓝底银纹布裳眼前掠过，估摸着是胸口处，露出了里面的浅色里衣。
　　她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声，手还高举着那伞，突然听到身后人开口，“既然这位姑娘已经道过歉，兄台你又何必还喋喋不休缠着这姑娘呢，说出去，倒显得你也没有读书人的大肚量。兄台，你说呢？”
　　那人还不平，但附近人都闻声望过来，他碍着面子，不好再多说，只好一拂袖哼着走了。
　　南许忙回头垂首道谢，对方是个礼貌人，立马作揖道歉，说不小心碰到了姑娘，实属抱歉。
　　南许也道歉，说不小心踩到了公子的鞋，实在是不小心，望别介意。
　　此时如桐如桃也跑过来，问怎么了，南许一抬头，正好看见对面公子哥的脸，一瞧只觉得眼熟，再想想，巧了，这不是那宋照吗？
　　她欣喜，真是意外，居然能在这遇到宋照。对方愣了一会也认出了她，两人又重新作揖问安一番，宋照请她移步茶楼，街上人多繁杂，不好说话，又下着雨，不如去茶楼坐着聊聊。
　　南许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毕竟是二姐看中的人，她不好牵扯过多，回去还得和二姐说一声。
　　宋照为人文质彬彬，一股书卷气袭面而来，说话行事都体贴温柔，处处为人着想，先去茶楼要了个雅间坐着，让如桐如桃掩着她上去，落座后温声问她吃什喝什，南许要了花茶，宋照又加了份酥糕，小二抱着茶单退下，他们这才放开些聊天。
　　“没想到今日能碰见宋兄，只往常从二姐口中听到你，除去扬州见过，在这还只在昨日宴上见到，不过不巧，总是错过，只匆匆见了几面。”
　　宋照温和笑着，扶了扶头上横簪，笑道，“是，也常听坞儿提及你，说南许姑娘你是个聪慧善良的，对她也是极好，日后若真成了一家人，还得喊你声妹妹。”
　　“只要宋兄对我二姐是真心诚意的好，让她后半生衣食无忧活得自在，我做妹妹的自然是没什么可说的。不过宋兄准备何时回扬州？此次在京城玩得如何？比起玩来，京城还是不必扬州的。”
　　他仍是浅浅挂着笑，道，“自会对坞儿好的，南许姑娘不必担心。至于回扬州，过几日就要回了，此番在京城呆得是久了，京城也好玩，与扬州是各不相同的，新鲜玩意和吃食是真多，每每都看不来。”
　　“那……待回了扬州，届时与我二姐的事还……”她试探性的问。
　　对方听出她的意思，温声解释，“虽与令母表达过小侄的心意，不过下聘等事还是等回到扬州老宅请父亲母亲和族里的老人共议，届时定下个合适日子再来递聘书。更何况……“他露出个苦笑，有点无奈的，”小侄还未分家，坞儿在京城，我却在扬州，该怎么去也是问题，在哪成礼也待商议，这些都得等着商议。更何况，去年秋闱未中榜，今年我未报名，明年是最后期限，定得高中，若能高中，我打算来京中成府，所以……一切还都得等着日后打算。”
　　南许诧然，这背后的事还真不少，看样子这桩婚事一时半会还定不下来，虽两人心上都有对方，家中也都没反对，但是这眼下还真不能急着，今年自是不可能，不知到明年夏至时可能成婚。
　　她一颔首，“是要多准备段日子，此事也不急一时，好事多磨，慢慢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小二报着名端着茶进来，笑得乐呵，上了茶和点心一转身又退了出去，脚勾着把门带上。
　　茶壶上袅袅飘着白雾，宋照温和一笑，对南许身后两个婢女说，“你们在一旁坐着就好，不必这般警惕，我不是什么恶人，都吃茶吧。”
　　他能猜出别人想法，直接说出来不好，不如开个玩笑般说出来，倒还让别人自在些。
　　闻言南许扑哧一笑，转过头点头示意她们坐着即可。如桐如桃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有些拘谨，南许亲手倒了杯茶给她俩，放自在了些，问他，“宋兄怎么出来散步都没带个下人？”
　　“本是出来散散步，带下人倒是没意思了。”
　　“对了，我大哥秋闱上榜，今日摆客醉乡楼，若宋兄有空，届时可移步去吃酒。”
　　宋照举起茶杯，敬了一杯，“之前在榜上看到了令兄的名字，忘了祝贺，是在下的过错，请回去替宋某说声，祝灵熹大哥日后前途似海，步步高升。晚上若是有空，争取去捧场。”
　　“多谢宋兄挂怀，南许定会带到，宋兄放心。”
　　又聊了一会，眼瞅着外面雨快停了，南许便出声该回府了，她本就是借着雨伞掩护才敢不乔装出来，此刻趁着雨还没停得赶紧回去才是。
　　宋照也道是，付钱后送了南许一段路，南许让他不必客气，他这才离开走远了。
　　宋照人一走，如桐如桃赶紧围上来，问她觉得这未来二姐夫怎么样。
　　南许蹙眉，顺路看见个卖烤红薯的老大爷，给三个人一个人买了一个才走。她边吃着热乎乎的烤红薯，道，“是个不错的，性情温和，很会照护人，二姐能遇上他真是个好事。只不过，确实，他在扬州，确实远了，二姐好歹是顺永侯府出来的，嫁那么远，宋照还没分家也没高中，届时总会有人风言风语一番……不管了，二姐欢心即好，后面就看着他们怎么处理吧，是宋照高中后迁来京城，还是就在扬州安家，还得看他的选择。“
　　如桃听得津津有味，又问她，”不过大夫人不是挺中意那宋公子的吗？没考虑过这个吗？”
　　“考虑了有什么用，毕竟二姐和他心投意合，又是好不容易寻到的一个配的上的公子哥……”她叹口气，“没想到成亲这么麻烦，光挑人就那么复杂，唉，还是不嫁的好。”
　　如桃抱着红薯偷笑，“怎么可能不嫁人呢？日后姑娘铁定嫁给个俊朗有才又有钱的公子哥，过着美满幸福生活，天天开开心心的，到时候我就陪在姑娘身边，嘻嘻嘻……”
　　南许想拍她脑袋，奈何没手，只好瞪她一眼，“那你想得真美，你到了年纪我也得给你寻个好人家嫁了，如桐也是，唉，真麻烦。“
　　如桃红着脸反驳，如桐却是突然说话，”我不嫁人，我要跟着姑娘一辈子。“
　　南许一愣，有点好笑又温柔的，”怎么可以呢，都要嫁人的……不过可以嫁了人还跟着我，也行，但是不可以不嫁人的，我，唉，我也只能说着玩玩……我自是决定不了我的婚事，但我肯定努力给你们找到个好郎君嫁了的。“
　　如桃笑嘻嘻，如桐怔了怔，”嗯“了声。
　　一路说说笑笑，到府时正好雨停，南许抱着红薯乐滋滋笑了，伞扔给如桐，拉着如桃乐颠颠跑去玩了。
　　最是青春少年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