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南许提起裙摆，有些兴奋，小跑过去，停在他面前，“你来啦，那快走吧，天都要黑了。”
　　她说着边扬起头，看西边垂暮，染得整个天空像浸了花汁，不过晚霞转瞬即逝，待南许再从马车探出头来看窗外时，已然入夜了，各家门口挂起高高灯笼，稚子欢闹，阖家欢乐。
　　如桐如桃与她坐在马车里，外面是顾弘开着马车，朱晔衣坐在板上。
　　兴奋渐渐消下，南许抓着衣摆想着之前行为言语，觉得有些莽撞，不由得伸手轻轻打了自己一脑袋，这一激动就忘了分寸的毛病究竟何时能改。
　　她把马车窗帘掀起来夹到高处，让晚风顺着吹进来。今天有些奇怪，竟不怎么冷，入了夜的风都还是和顺的，带着满城烟火气，混杂着笑声言语声，丰富多彩，她支着下巴看着外面掠去的街巷，心静下来，含笑看着。
　　到东街有些远，但今天街巷里人不多，马车走得快，过了没一会就到了对方。顾弘轻叩背后木板，道，“姑娘，到了，里面人多，马车不便进去，不如下地走进去吧。”
　　南许应了声，将窗帘放下，如桐如桃率先走下去，然后扶着南许下来。
　　她理了理衣服下摆，转头打量了附近，发现这里挺阴暗，像是在巷角，不远处灯火通明，嘈杂人声传来，还有不断的叫好声，她兴致冲冲，直觉告诉她应该是戏耍的在那，牵着如桐如桃拔脚就走，走了两步觉得丢下朱晔衣不大好，转头喊了声，“朱晔衣，我带着她们俩先去那逛逛，你们……怎么弄？”
　　她眨巴着眼睛，一脸希冀的看着朱晔衣。
　　朱晔衣正和顾弘交代着，闻言顿了顿，道，“你等下，我和你们一起，万一走丢了便对不起顺永侯夫人了。“
　　希望落空，南许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事，扭头问如桐。
　　“你去找娘说朱晔衣陪我去时候，我娘有没有说什么？“
　　如桐犹豫片刻，“大夫人说倒没说什么，只让姑娘小心些。不过大夫人看着有心思，沉默了好会，姑娘回去后还是寻个机会跟大夫人说说吧。”
　　南许“嗯”了声，手不自觉顺着发丝往下捋，捋了好几下，又“嗯”了一声。
　　如桐看出她心情有些不好，对面如桃还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了，只看着不远处朱晔衣和顾弘还在系缰绳拍拍马，一直没动，不免有点急，但是姑娘都没说话，她自然不能先开口。
　　等了好会朱晔衣才过来，神情模样未变，道，“走吧，去看戏耍。”
　　“嗯。”
　　戏耍就在烹香楼下，人多得不得了，挤都挤不进去，只听得里面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还有挑起的长竿和抛起来的盘子，南许正头疼呢，朱晔衣拉着她进了烹香楼，噔噔噔上楼，在楼上找了个临窗雅间坐下，开了窗户一探头，楼下戏耍在眼前一览无余。
　　南许趴着窗子往下看，乐滋滋的，“能看到诶，朱晔衣你好聪明。”
　　小二抱着茶单来让他们点茶，朱晔衣没问看得正乐的南许，兀自给点了一壶龙井，一壶花茶，上了几个糕点。小二记好单子，抱着茶单退了出去，特意关上了门。
　　如桐如桃挤在另一个窗户那往下看，都鲜少夜里出府来夜市，戏耍虽看过，但这新鲜感还是难得的，毕竟都是十几岁的姑娘家，多少还是有些兴奋，对着下面戏耍又笑又惊呼。
　　南许笑得正欢，突然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转头一看，朱晔衣规矩坐在茶桌旁，与对面的顾弘眼对眼无言凝视，十分安静，南许噗的一声笑出来，就见着两人如同镜像般同时转过头，看向她。
　　南许笑，“你们俩来干嘛的啊？来看戏耍呀。”
　　她把顾弘拉去和如桐如桃一起看戏耍，然后拉着朱晔衣一起挤在窗子旁看楼下戏耍。窗台不高，南许正好趴着，朱晔衣却是要往下弯弯腰才能趴得舒服些。这下刚好轮到下一个表演，口喷火焰，南许看得目瞪口呆，就见着火焰呼的一下从那汉子的口中喷出，一米多的距离，在上面都能感受到那炙热温度，又倏地收回灭掉，再一喷，又是火焰直直扑出，吓得旁边人往后连退好几步，场面顿时乱成一团，便听得那汉子哈哈大笑。
　　看得新奇，南许琢磨着这是这么做到的，耳尖听得门吱呀一声开了，她和朱晔衣同时转头看去，正好碰了个对眼，相隔得近，又几乎是同时转头，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朱晔衣，屏息。这距离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的绒毛，细细的，高翘的鼻梁，几乎要碰上她的眼睛。
　　棕木色的眼瞳，微弯的睫毛，微不可见的眨了一下，呼吸轻微缓慢，不知是谁悄悄的呼了口气，温热气息拂面而来，带着遥远晚风，一同吹进，温热转瞬即逝，随即是温凉的。
　　她直愣愣的，有点懵，对突然出现的这么清晰的朱晔衣还有点茫然，眨眨眼，看见对方眼中清晰可见的自己，张着嘴傻傻的，额前碎发杂乱。还有他那不可忽视的笑意，满满的，盛满了，渐渐涌起。
　　小二毫无察觉，朗声叫道，“上等龙井和嘉荣花茶到了，附加一盘果子糕，五盏白玉薏米羹，上齐咧。”
　　南许率先反应过来，转过脸去，后知后觉脸红了，她一边向茶桌那走去，面红耳赤的捏捏鼻子，吐吐舌头，想装作无事的，但是心头咚咚跳得她发慌。旁边如桐他们也听到了小二喊话，纷纷转过身走过来，边说边笑着那汉子真厉害，怎么做到的……
　　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了个茶杯就倒茶喝，还没入口听到声淡笑“这么急，不怕烫了嘴。”，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入了口才发现烫得厉害，一下子烫得舌尖酸麻又疼，那小二还没走，“哎呦”一声，赶紧把那白玉薏米羹递过来，说赶紧吃吃，冰的去烫。
　　南许疼得眼角都没知觉滑落了颗眼泪，赶紧结过羹吃了好几口，才稍微好点，又呼啦啦吃着，吃完了一整羹才好点。
　　如桐坐在她旁边，一脸忧色，“姑娘怎么那么不小心，茶刚端上来时候可烫了，姑娘又不是喆姐儿，怎么这都忘了。”
　　南许大着舌头，劲头一过她就又恢复了平时的随性，嬉笑着解释，“就一时忘了，没事的，你吃茶去吧，不必管我。”
　　如桐不放心，执意要看一眼，让南许伸出舌头来她瞧一眼有没有起泡。南许拗不过她，只好伸舌，如桐凑过来看，如桃也凑过来瞧一眼，她眯着眼伸着舌头，心想现在这样一定丑死了，正想着，见着朱晔衣一歪头过来似也想看，她顿时紧张得不行，赶紧缩回舌头，说，“看到了吧？没起泡吧？”
　　如桐点点头，没察觉她过度的紧张，坐到另一边去了，“没起泡，姑娘后面喝茶时小心点，别再这般鲁莽了。”
　　“嗯嗯。”南许拿了个果子糕吃，乖巧附和。
　　窗下又传来叫好鼓掌声，大家都好奇又有什么节目，聚拢过去看，南许坐在那，舌苔还有点疼，不过不好说出来，本来就是自己莽撞，怎么叫大家再关心。
　　她有点闷闷不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咬着果子糕吃，挺甜的，挺好吃。
　　可能是气自己太傻了。
　　突的推过来一盏羹，冒着冷气，薏米饱满颗颗分明，她抬起头，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朱晔衣噙笑道，“要不要再吃一盏？”
　　南许愣了愣，然后摇摇头，“不要。”
　　“我想出去转转。”
　　朱晔衣点点头，起身，跟在她身边一同出门。
　　东街今夜除了戏耍这人多之外，整条街都不算多热闹，摊主懒洋洋站在摊后，有人来就招呼一声，没人来就站那和旁边摊的聊天。
　　南许拿碎银买了根糖葫芦，边吃边走，吹着风，心情稍微好了点。
　　她转头问，“我一直没问你，宫中怎么样了？皇帝重病，太子之事一直没进展，这些天虽没人提，但其实都关注着宫中动向。”
　　朱晔衣沉默片刻，“其实也就是这件事，我这几天一直呆在宫里，忙得不行。现在终于结束了，明后天，全天下的人就都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怎么紧张，还扬起笑，问他，“结局是什么？”
　　朱晔衣垂眸，掩下了眸中复杂情绪。走了好会，南许都以为他不会说了，朱晔衣才缓缓开口，“皇帝驾崩了，昨天走的。”
　　“啊？”南许一下子愣住了，“他……驾崩了？”
　　他们一路走到东街尽头，那里人烟稀疏，只有街尾种的几棵柳树，此时干枯的枝，没精打采的垂下。朱晔衣找了个石凳坐下，南许也跟在坐下，心头略过无数想法，仍是止不住的震惊。
　　毕竟皇帝就那么走了，一点风声都没放出来，她母亲甚至今天在办宴席，若放在以往，这是大大的不敬，父亲会被上面弹劾的。
　　像是察觉到他心思，朱晔衣开口，“你母亲今日宴席无碍，毕竟不知先帝驾崩之事，没人会关注到这个的。”
　　“那，皇帝他是怎么去的？”她咬住下唇，有点紧张。
　　“自然走的，本来太子没想让先帝走那么早，没想到身子骨熬不住，先走了。”
　　“为什么？这么多天，宫中是发生了什么？还是当年往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为什么皇帝当时朝上直接承认了当年过错？“
　　直觉告诉她不对劲，加之这些天一直都没消息，死寂沉沉，京中看着平静，实则下面一团浑水，不少站皇帝的老臣都想跳出来，但被牵制控制了，而太子的党臣也都暗暗候着，等上面的消息。现在又说，皇帝驾崩了，如此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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