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午后的顺永侯府撇去上午的嘈杂，安静些许，侧厅和客卧里挤了几个人休息着，秋乏在脑后不停旋转，逼得人要眯一会才精神。
　　南许嚼了片薄荷叶子，还是止不住的困，忍不住借着手帕小小打了个哈切，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滑出来，她满不在意的擦掉，站在花亭正中，安静的等着人来。
　　不多时，听得皮靴结实有力的踏地声，在周遭安静氛围中格外清晰，她低头抓着包裹带子，还在想该怎么开口说，听得有人来了便知是萧苏承，只没动作，等对方先开口。
　　“南许？你站在这干什么？等人吗？”
　　南许一怔，转身望去，亭外站的俨然是一身红衣的朱晔衣，难得没绾发，只松松簪了个盘头，浑身凛冽气质都被收起，柔和了不少，此时站在亭下，仰头望来，嘴角噙着笑，看不出什么心思。
　　她松下一口气，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来，“唉，别说了……我约了和萧二道别的，哪知道你先来了。”
　　“萧二？”朱晔衣皱眉，随即又松开眉头，走上来，“哦，国公府的那个公子哥。你与他……我不多说，只不过……”
　　南许没拿他当外人，抬头看着他一步步走上来，从俯首看他变成了仰头瞧他，问道，“只不过什么？总不成是劝我别和他断了的？”
　　“不是，只是不知道你是否知晓这件事……”他犹豫片刻，还是说了，“你可知，当日在宫中，青姑谈及弄夏姑娘的婚事时，你知道那是与谁家定下的婚约吗？”
　　南许愣住。她一时过惯了逍遥日子，都忘了那日遭遇过的种种，对，朱弄夏已定下婚约……她能与谁定下婚约？这京中她人生地不熟，她又贵为公主之位，以太子的风范定不会给她随便找一个搪塞过去……那能挑谁？京中好男儿多是多，但能配得上堂堂公主殿下的人却不多，但……
　　她心中一沉。
　　是萧苏承。
　　且不论她现下仍住在国公府中，即使是细细一想都知不对劲，朱弄夏早已认祖归宗，理应同太子在东宫住，哪还有道理继续在国公府继续住着。再往前追溯，想必当时国公府摆赏菊宴时就已经和东宫定好了协议，愿意送出自己的儿子为代价而投得他日后的荣华富贵……
　　她一时茫然，不知说什么，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点懵。
　　如果是萧苏承已定下婚约……那为何不与她说？哦对了，她一直没看萧苏承递来的书信，也没去听他说……更何况，这事本来也就与她无关……
　　她一时脑中思绪纷纷，不知所措，既觉得自己这约萧苏承出来的举措冒失，失了礼仪，又为自己这自作多情而羞耻尴尬。站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不多时红了眼眶，也不知为何而红的，心中焦急又茫然。
　　那万一一会萧苏承来赴了约，被旁人看到可怎办？她又该说什么呢？不知朱弄夏可知道此事，她又会有什么想法？
　　儿女情长之事一旦扯上外人或婚约，一概变得尴尬而敏感，更何况他们尚年岁小，很多事把握不了分寸，过后再想只觉得当时幼稚而青涩，许多事的做法都不对。但是在当下，他们能依靠的人不多，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只能摸摸索索去试探，若幸运能顺利解决倒还好，就怕闹得个满城皆知，坏了女儿家名声，屋里屋外都没脸见人的。
　　朱晔衣瞧着她神态渐黯，眸中慌张失措，再瞧瞧都快要哭出来了，问她怎么了也不回声，只兀自站在那鼓着脸茫然。他对这档子宅院里的规矩知道得不多，多半还是出了军营后他母亲现抓着给补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该说什么该做什么都一窍不通，甚至对她这突然情绪失控的原因都是半知半解的。她肯定能猜出与朱弄夏定下婚约的人是萧苏承，但眼下这般伤心模样，难道还是心念着那萧苏承的？
　　他不知原因，但是相信她是个果断聪慧的姑娘。
　　南许憋了好会把眼泪憋回眼眶里，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哑了嗓子。一手抓着包裹，一手抓着朱晔衣衣袖，仰头问他，鼻尖透着点点红，“朱晔衣，我要去出后门，找个马车，坐在上面等萧二来。今日我是一定得和他说开的，只不过这地方不合适，我太过鲁莽，也不知道他如今身份是这般尊贵的，要被人撞见了那就是怎么都洗不清了……如桐在附近等我，我去找她，然后去马房要马车，可否劳烦你在此地等着，若是遇着了萧二，跟他说一声，我在后门外等他？”
　　她仰着头，眸中泪水清晰可见，如水镜，晶莹剔透，不肯滑落，凝聚在一双眸中，宁愿哑着嗓子红着眼也不愿哭出来，只手上死死抓着暴露了此时的慌张。
　　朱晔衣反手抓住她的手，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拇指作力，一点点把她紧抓着的手松开，露出软嫩光滑的掌心，然后轻轻抓着，轻声道，“好的，你去便是，我在此地候着，你不必担心，不会出事的。此事会过去的，不必担心。”
　　像是抚慰，像是保证。
　　南许只用力点点头，咬着下唇，拔腿离开了。
　　都没注意那手心与手心、手指与手指的碰触，离开后才发现，一个粗糙而火热，一个柔嫩而冰凉。
　　让人心头悸动。
　　但她现下没空去想这个，一手拿包裹一手提裙摆噔噔噔找到傻傻站着的如桐，对方显然早已看到她与朱晔衣的来往，只不过没过来，现下有些茫然，瞧着南许这通红的眼更懵了，特别像受了委屈来寻安慰抱抱的，一开口就是“天呐，姑娘怎么哭了？世子爷是打你了吗？还是骂你了？姑娘怎么好端端哭了？”
　　南许本心急着，被她逗得气极反笑，结果没绷住眼泪倒是先下来了，这下尴尬，她伸手擦着泪，开口道，“事情有变，在这和萧二见面恐不妥，我们去马房要辆马车出来，停在后门外，在那与萧二见面。”
　　“可是，马车上孤男寡女也……”
　　“没事，朱晔衣会帮我们看着的，不用担心，快走吧。”
　　如桐没空多想，被南许抓着就跑，两人跑去马房要了辆空马车，一小厮帮忙带去后门外，刚送到门外就被如桐支开了。
　　南许坐上马车，如桐坐在前座上，等着人来。
　　意料之外的，这次萧苏承来得格外晚，匆匆忙忙，拂袖而来，到亭中扑了个空，只看见了一边赏花的朱晔衣。
　　朱晔衣与南许的事这几日在府宅中早有传闻，议论纷纷，他听得就来气，找南许她也不看书文，一概退回。此时遇见上了正主就更气了，一掀衣帘就过来想问问，但还没开口就被堵回去了。朱晔衣手执一枯败的残花，云淡风轻道，“南许在后门外马车等你，快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说不出的微妙感。
　　萧苏承瞪大眼睛瞧他。明明年岁相当，但比起来，他气场着实比不过朱晔衣。他意气风发，身带少年气，更像是得意潇洒的公子哥，正当年岁，是最好时节，一颦一笑都洋溢着青春。对方却不然，年岁不大，浑身气质却又已沉了下来，收敛得干干净净，露个表情都像是精心打算过的，只露出他想给你看的那一面，活得累又精细。早前还见过他，还是尚在军营中时，一身痞气，笑都是带着不屑的，嘴角勾起时只见不羁妄为，现下比起来，像是换了个人。
　　现在的朱晔衣，他看着熟悉而陌生，像身边无数的他厌恶的老爷官人，又像是曾经身边的友人。
　　他心中急，想赶紧见着南许，解释一番，化开误解，再好取消婚约上门提亲，一切他都计划得好，不能因眼下挡路之人而坏了事。他无暇去问那事，而且他心中也有了些许结论，此时只匆匆忙忙奔去了后门找人去了。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见着安静后巷里停着辆马车，马儿不耐烦的呼气喘气，车上坐着如桐，见着萧苏承来了赶紧转身掀起帘子跟里面人说了几句，再转过头来时，萧苏承已经到了跟前。
　　“见过萧二公子，姑娘在里头等着呢，公子进去就好，若有一概疑惑姑娘自会与公子解释，也望公子坦诚以待，莫失了往前的那份信任与交好。”她含笑，却再无以往那般熟稔，多了几分冷淡与疏离。
　　萧苏承心头一沉，他瞒得如此掩饰，不想她还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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