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南太后是已故太后的嫡亲妹妹，只不过无论是姿色还是学识都敌不过姐姐，当年一同嫁过来后，一直都是姐姐得宠。妹妹多年都是屈居在姐姐锋芒下，早已习惯，幸得又是个安静本分的性格，也没曾妒忌过姐姐，而是一直陪伴她身边，直至太后去世后，皇帝思量后宫还是得有个做主的老人，而宫中以往嫔妃早已都不在宫中，左右思量后于是下令封她为南太后，掌控在手里做个傀儡太后，后来又把宁亲王府的小女儿放于她膝下养着，算是个对宁亲王的要挟。她年初带着囡囡去苏南一地休养散心，现下才为了中秋赶回来，日后太子上位，定是要长居宫中了，地位比起以前也是有过之而不及。
　　南太后还怀念着，那边热气喷喷的菜已经端上榻，并着两碗面条。南太后食素已久，今日为了他俩特地让小灶做了点肉丝，只简单做了几个小菜，对他俩已是足矣。
　　端菜上来的是一直跟在南太后身旁的老仆，唤作屏画，着着深蓝衣衫，同南太后一般都是个慈眉善目的，，乐呵呵笑道，“时间匆忙，又没多少菜，找隔壁借了点肉食，烹饭是来不及了，就下了锅面条，给你们随便做了点，不知合不合这位姑娘胃口。世子爷若是不够吃那锅里还有一碗，尽管盛。”
　　南许受宠若惊，赶紧倾腰道谢，“麻烦婆婆了，瞧着菜色鲜嫩香气扑鼻，自是合胃口的，婆婆不必挂怀。”
　　“那就好，那老仆先退下了，不叨扰各位了。”
　　闻到香气了才发现自己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朱晔衣恍然，把囡囡放下让她去找南太后玩，自己拈了筷子就下筷。
　　南太后笑呵呵，搂着囡囡，看他吃得狼吞虎咽，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这吃相。
　　南许本还有点顾虑这不能同外男共桌吃饭的礼，但见他们俩都没有提，朱晔衣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奔着菜面去了，她犹豫片刻，也拈了筷子挑了根面吃。
　　菜都是简单的，干净利落，凉拌木耳，素炒白菜，肉末茄子，味道都是偏南方甜的，但是又加以改进，吃着爽口舒服，伙着面吃也好吃。
　　朱晔衣吃惯了屏画婆婆的手艺，吃到一半才想起来不知道南许吃得习不习惯，抬头一瞧，对方无声嗦着面条，拈着茄子吃，吃得素雅矜持，哪哪挑出来都是个不出差错的，跟他一比衬得他愈发鲁莽。
　　朱晔衣觉着好笑，也没想改，毕竟自己骨子里就是那么个粗人，很多道理虽然懂但是对他而言并没有去实践的意义，笑了下就低头继续呼噜面条去了。
　　一碗吃完，摸摸肚子还没饱意，他下榻又去盛了满满一大碗才回来，刚进门就看见南许撑着手靠在榻上一脸满足状，瞧着像是吃满意了。
　　他一边上榻，笑道，“吃饱了吗？要不要再来点？”
　　南许见他又盛了满满一大碗，吃惊的，只摇头，“不用不用，你还吃呢？这么多。”
　　朱晔衣还没说话，倒是南太后笑眯眯开口了，“晔衣习武，身子骨比常人要壮，吃得也更多，之前在我这，有时候碰上了喜欢得紧的吃食，能吃个三五碗呢。”
　　他只顾着低头呼噜面条，里面刚加了辣子，看着红艳，吃得也香。
　　南许一脸若有所思，“这样的吗，果然习武的还真是不一样，我大哥再能吃也多不过两碗的。”
　　南太后摸着囡囡软塌塌的头发，喂着她吃花糕，笑道，“那可不，晔衣天天早起都是要练拳练剑的，一身的腱子肉，可不得多吃点。”
　　囡囡也笑眯眯，“哥哥很厉害的！”
　　南许想了想朱晔衣瞧着还挺结实的身板，虽然看着和宋灵熹或是萧苏承差不多的背影身型，但是细看却是能发现他身子骨又硬又实，站坐都是笔直，摸上去也是……
　　她突然想到自己之前抱了他一下，虽然当时是因为情绪失控一时茫然才抱他的，但是回过头想想真是……相当的失礼，这种事要是被人看到了讲出去那真是脸面全没了……毕竟是闺中女子，同外男独处都是不允许的事了，更何况是有肢体接触。
　　等等……南许突然想到她今日是去丞相府了的，她母亲、姊妹们都还在丞相府，还有那么多宗亲大家，她一个人突然消失了，朱晔衣也不见了，那可得怎办？虽说走前有让如桐去寻戚娴找对策，可她们是怎么编过去的呢？那边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的实情？
　　她突然想起这件事，一时慌张，问朱晔衣怎么办，他还吃着面条，闻言也顿住了，抹抹嘴，显然也是忘了，茫然的环顾四周，瞧见了外面日暮西垂，太阳在宫墙边打转，染红了整个皇宫，呈现出碎阳般的猩红色。
　　还是得尽快赶回去，不知道丞相府那边状况如何，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和丞相府一众人解释的……他自己倒还能解释，走之前就交代好了，和母亲也说过了，但南许那……
　　他当机立断，剩下的半碗面也不吃了，下榻拉着南许给南太后拱手作揖，解释时间匆忙，得赶紧回去，下次有空再来看南太后和囡囡，说完拿起旁边放着的木盒和包袱就风风火火走了。
　　南许被拽得手生疼，脚上还跟不上他的步子，但是无法，时间却是匆忙，万一生了事端、回去得又晚那便是百口莫辩，主要还是不知道戚娴那是找的什么借口……
　　一路奔到正南门，一路人稀稀疏疏，只见着了些宫人和侍卫，在空荡路上走着。
　　正南门那顾弘骑着马候着，旁边停了辆马车，是之前计划好的结束后就带着替身姑娘乘马车离开，但是今日他一时疏忽得意忘形，加之皇上此次反应异样让他心中怀疑，忘了要赶快带南许回去的事，要是此次因为他让南许背上了什么不好的名声，那便是真正对不起南许了。虽然他也不清楚丞相府那状况如何，但就他直觉，即使他母亲也在那能帮他帮衬一二，也不一定能解决南许一个大活人不见了的事，更何况还是个姑娘家，母亲姊妹都在那，哪有什么借口好编出来应付，除非是……
　　除非是跟他一起走了，那倒是最合理而不容忍怀疑的理由。
　　但这就势必对南许的名声有一点影响，他一介武夫自是无事，但女儿家偏生就是禁不起流言蜚语的。
　　顾弘见他们牵着手跑出来，也没注意完全就是朱晔衣强拽着南许的手腕硬拉出来的，还以为是这日后的世子妃的人选确认下来了，一时乐得冲他们吹了个口哨，没发现朱晔衣正在怒气头上，怒自己鲁莽大意，见着了顾弘这般轻浮模样更是生气，几步走下去把他从马上拉起来，抬头一看日头越发落得快，心中紧张，手抓得愈发紧了。
　　南许实在是疼得不行，之前怕自己出声会显得自己不知事况紧急而无理取闹，但现在痛得不行，她忍不住轻声叫了声，“疼。”
　　朱晔衣恍然回头，发现那姑娘忍着一脸痛楚，委屈巴巴瞪着自己，他还不自知，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抓着她的手腕，紧得很。
　　他是知道自己力气的，但自己都没发现自己什么时候抓得这么紧了，吓得赶紧松了手，看见南许一脸劫后余生模样收回自己手，痛得扒开袖子看手腕，被抓得通红，痛得不行。
　　他讷讷的，立在马旁，一时满心怒气都消了下去，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就那么呆呆站着，又意识到要赶紧走了，木着脸，耳朵都憋得通红，轻声跟蚊子说话似的，“南许姑娘，要不……先上马吧……要赶紧赶回去，马车太慢了……”
　　生怕南许不答应他，他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缰绳，青筋都爆出来了。
　　好歹南许是个知大局的，也知道现在情势紧迫，也没说什么，都没要朱晔衣扶，抓着缰绳一个翻身上了马，稳稳坐在了马上，低头俯视朱晔衣，道，“还不上来吗？”
　　顾弘站在一边靠着马车看他俩，津津有味，就差一捧瓜子了。
　　得，就世子爷这副模样，八百年都没见过。
　　朱晔衣一个机灵，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翻身上马，靠着南许坐着，牵好缰绳，调转马头，低声道，“冒犯了。”
　　走前吩咐顾弘赶紧跟过来到丞相府，后门见。
　　说罢，马蹄飞扬，如箭上紧绷着的弦，飞旋出去。
　　空旷道路倒还好走，到了繁华地段难免拥挤，又快到晚上，夜市的小贩为了接下来的盛况都在准备着，路上行人也渐渐多起来，马儿放慢了节奏，穿梭在人群间。
　　朱晔衣一番纵马奔驰，冷风拂过，好歹是彻底冷静下来，越回想之前自己举动越觉得甚是粗鲁，后悔得不行。
　　好不容易到了慢行路段，他左思右想，在脑子里琢磨了好几遍，才开了口，“南许妹妹，那个，我……”
　　还没说完，倒是被南许打断了，“不必这样喊我了，都熟悉不少了，像今天这样直接喊我南许就好，我也是直接唤你名字的，你要还这样喊我倒显得我不知礼数了。”
　　她忘性快，这种事又不是朱晔衣刻意的，一直挂怀倒显得小气。
　　朱晔衣一腔话瞬间被堵回去，琢磨片刻，又开口，“南许，我是想说一下回到丞相府的事……我寻思着，你突然不在这事难瞒过别人，不像是戚娴姑娘是在自己府中，即使是暂时的消失、她主母也不会多想，毕竟是在自己府中，不会多心，找个下人寻个理由瞒过去就好。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去丞相府做客，你家大夫人和兄弟姊妹都在，突然不见了太难寻理由，即使是说你突然生了病，你母亲也定是要去看你的。所以我想着，以戚娴姑娘的聪慧，怕是要另寻一大胆借口……”
　　南许之前还没多想，听他一说，倒是生了畏惧，低声问，“那能是什么借口？”
　　“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说你与我一同离开了。我走前已经吩咐过下人说好串词，家母也知道此事，若有人生疑的话会为我开口解释。我寻思戚娴姑娘之前既然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推至幕后之人是太子，也定然能猜到家母是知道内情的人，自会投靠她。等到回到丞相府，你做好准备，届时会是什么一番局面，我们都不知。”
　　夜幕降临，夕阳余晖不肯离去，仍留一抹淡淡的光，而不远处瓦舍的灯笼已然亮起，当然，放眼望去，最亮的那自然是醉乡楼，高楼束起，醉人的菜香同薄纱一起随风飘出，好一番旖旎景致。
　　朱晔衣低声道，“此番，是我对不起你，无论是牵扯进今日宴席上之事，还是回到丞相府后要应对的一番事……若有机会，定会报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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