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南许坐在御花园秋千上，仍着那身朝服，带着面纱，纤纤细指握着秋千长链，心里想着事。
　　朱晔衣靠在秋千旁，摩挲着下巴，神情晦涩不明，不知看着哪里。
　　皇帝回了寝宫，太子追去，被拒在门外不给进来。他刚得势，却并没有那么高兴，反而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这番皇帝举动过于奇怪，他又不好强行闯入，只好吩咐人下去把禁在南太后宫中和御花园中的家眷都放出来，让他们携伴出宫。这些妇人并不知道前朝的变故，甚至少有人发现她们是被拘禁在这的，都肆意聊着玩着，见带刀侍卫和御林军的人一脸严肃来让她们撤离时才发现不对劲，都安静下来，手牵着孩童，离开了。
　　南太后宫中的人不多，都是些名门望族或是有权有势人家的家眷，陪在南太后膝下温声聊天，逗逗她膝下养着的孩子。
　　来人吩咐撤离时，她们不明所以，还是挂着笑礼貌告退了。人一走，门一关，南太后深深喘出一口气来，背后都汗湿了。
　　她望向窗外的明媚阳光，喃喃，“总算是……结束了……”
　　此时的皇宫热闹，被拘禁的妃子们终于可以出门，叽叽喳喳说着刚发生的事，或是惊讶于此事，或是担忧自己日后道路，却是少有人担心皇上的。官员和家眷互相找着，大声喊着名字，御林军带刀踢踢踏踏走过去，留下一地浮尘。偌大宫中，有人茫然，有人欢喜，有人不解，有人悲痛。
　　南许靠着秋千发呆，这安静得厉害，只能遥遥听见远处的喧嚣声，想必是经历巨大变故后后的狂欢。
　　她茫然，抬头寻了寻人，只看见垂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朱晔衣，突然心生畏惧，灿烂阳光下，她觉得冷，不知所从。
　　她起身，伸出手，抱在朱晔衣腰间，头埋在他胸口，脑子空空，什么都不去想，只是渴求一丝温暖。
　　朱晔衣愣住，随即心中了然，轻轻伸手揽过，另一只手在她头顶拍了拍，“没事了，结束了。”
　　事后才觉得惊慌，当时倒是挺神勇，还当着百官的面笑得如此肆意猖狂，他回想了下当时场面，有些想笑，又忍住了。
　　她抵在朱晔衣胸口闭眼站了好一会，冷静后觉得有点丢脸，又不好意思松手，声音闷闷的传出来，“朱晔衣。”
　　“嗯？”
　　“真的结束了？”
　　“当然。”
　　“那，我饿了。”
　　他恍然抬头，早已过了午时，太阳已斜移了不少。
　　“那走吧，去吃东西。”
　　七拐八绕，几次都路过那喧嚣之地，只隔着一座宫殿的距离，人们的交谈声听得清清楚楚；还走过几个寝宫门口，看到穿得富贵亮丽、头戴珠钗的妃子伙着在院子里闲聊，见人走过都闻声望过来，见着有男人更是稀奇。但毕竟现在不如以往，都知道前朝发生的事，皇帝已宣布退位，后宫人人都慌忙计划着日后怎么走，担忧得不得了，都怕被牵扯去陪葬，一时即使见到了男人也无暇去管，看了眼就匆匆收回视线继续议论。
　　南许心中好奇，看了好几眼，进宫那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看到后宫女子的寝宫，还特别好奇她们的日子是什么过的。
　　讲给朱晔衣听她的困惑，他本匆匆迈着步走，闻言沉默停下来，深邃眼睛望着那姑娘，平时薄情的眸子此时只带着好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想着这个？”
　　说完又提脚继续走着。
　　南许被堵回去，不甘心，拔着腿走在大步的朱晔衣后面，“你肯定也是不知道，干嘛要损我。”
　　她说得气喘吁吁，朱晔衣才发现自己走得有点快，稍稍放慢了节奏，果不其然身后的喘息声轻了不少，南许从后面并肩与他走着，听他说，“我哪里有损你？只是你好奇，那你来当妃子？”
　　南许设想了一下，一阵恶寒，“我才不，跟那么多人争宠，太可怕了。”
　　朱晔衣失笑，“你也知道可怕？好了，到了。”
　　他们停在一处宫殿前，里面栽着桂花，此时发出阵阵幽香，里面装扮朴素，地方也偏僻。
　　“这是哪？“
　　“是南太后的寝宫。“
　　朱晔衣在门口喊了声“小囡“，南许还猜想着这是什么暗号？却没想到寝宫大门应声而开，跑出个小人来，笑嘻嘻的，乍眼一看只觉得是个白嫩嫩的团子，进了看才发现是个小丫头，扎着羊角辫，穿着素净衣裳，嘴角扯得高高的，眼底放着光，冲朱晔衣跑来，直扑到他怀里。
　　南许怔住，看着朱晔衣把她抱起来，抱在怀中转了个圈，囡囡被逗得咯咯直笑，又听得一位老妇人笑着道，“可是晔衣来了？囡囡这么开心？”
　　身后还跟这个仆从，朱晔衣见势，仍抱着囡囡，给南许介绍，“这是南太后，囡囡一直在她膝下养着。这是顺永侯府的宋南许，今日之事朱弄夏生了病来不了，便请了这位南许姑娘帮忙代替上场。这是我妹妹，朱啼念，小名囡囡，我们都这么唤她的。”
　　囡囡被朱晔衣抱着，一脸满足，笑嘻嘻看着南许，乖乖拱手作揖，喊她，“南许姐姐。”
　　南许受宠若惊，毕竟是宁亲王府的二小姐，地位非同小可，她连忙弯腰作揖，又向走出来的南太后请安道，“小女宋南许见过南太后。”
　　南太后生得慈眉善目，穿着朴素，头上只别了根素簪，闻言只摆手笑道，“姑娘是染了风寒？声音这般的哑，不必拘束，快进来吧。”
　　朱晔衣逗着囡囡，跟着走进来，南许有点慌张，和朱晔衣并排走着，解释我。道，“不是，只是吃了枚丸子，我和朱弄夏姑娘声音不同，她又生了病，嗓子哑了才装得像。”
　　提脚进了屋，里面如外面般简陋，只不过该有的都有，明堂干净，仆人也不多。他们坐在榻上，仆从端了茶水过来，南太后笑道，“原来是这样，真是有心了。我刚到宫中没几日，这里朴素，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不过姑娘带着面纱，恐有不便，既然此事已结束，不知要不要去换身衣裳方便些？”
　　南许不知该不该答应，扭头求救般望向朱晔衣。对方跟囡囡玩得正开心，听得突然安静，一抬头就看见南许眼巴巴望着自己，莫名奇妙的。
　　南太后看出来了，笑道，“没事的，在这没什么可拘束的。虎兰，来带这位南许姑娘去梳洗打扮换身衣裳，衣裳……就拿我那套没穿过的素兰花柄缎绸制的。”
　　虎兰应声进来，带着南许去侧室换衣。
　　南太后含笑看着朱晔衣同囡囡玩着，瞧着就欢喜，待朱晔衣玩得口干舌燥要杯茶水喝时旁敲侧击道，“我见那姑娘和你相熟？”
　　朱晔衣笑道，“是挺熟的，幼时和她认识，此番出了军营后重又认识了，现在坐一个学塾里念书。”
　　“这样呐……这姑娘敢替朱弄夏上朝陈述，是个有胆子的……不过这野心也……”她蹙起眉头细细想着，有点担忧似的。
　　朱晔衣听出她话里意思，摸了摸囡囡肉嘟嘟的脸，抬眸道，“这事说来复杂，最初找太子请缨上朝陈述的人不是她，不过是机缘巧合，那姑娘没出现，我这又赶着进宫，就抓了个她来，也是赶鸭子上架，讲来真是对不起她，让她平白受惊担忧，还要做这般大事。不过她表现得不错，临危不惧，太子都跟我夸了她。”
　　南太后不动声色挑眉，边像是放下心般“啊”了一声，“这样呐，顺永侯府的姑娘没，当真是有胆量呢，不知长得如何，等等南许姑娘来了我好好看……”
　　朱晔衣这才听出不对劲，感情这太后净想着给他找人的事了，闻言有些尴尬的出声道，“太后，你想什么呢，人家是我幼时同伴，我喊妹妹的，怎可这么去想……”
　　南太后倒是不觉得，“这话说的，喊妹妹的怎么了？就算喊姐姐也不是不能在一起，你年岁到了，那姑娘也估计还没婚娶，不知可到了年纪，若是合适怎么不行？你也不差，那姑娘家世不错，人也大方，还有胆量，你也不想想，要一般的姑娘被拉来干这种事还不得吓得魂飞魄散，哪还能这样发挥的好，太子都夸了。再说我瞧她对你挺依赖的，指不定对你有意思呢，万一成了也是个好事。”
　　朱晔衣听得脑袋都大了，“行行行，不说了，后面事可多着呢，一档接一档，哪有那么简单，不说了不说了，以后再说吧。对了，南许饿了，我也没用午膳，太后派人送点吃食上来吧，怎么样？”
　　南太后抬眸瞪他，倒不是真发怒，只气他不开窍，无奈，自己下榻去吩咐下面人开个灶去了。
　　那厢，虎兰给南许卸了妆换了衣服，又化了一套妆，南许闭着眼睛坐在镜前想，行吧，今儿一天化了三次妆了。
　　虎兰的手艺不错，干净利落，再睁眼时已又是那个平日乖巧可爱的顺永侯府四姑娘，她笑着对着镜子眨眨眼。
　　南太后给的这套衣服看着也是简朴的风格，摸着才知道料子实在不错，细细一看，上面是蜀绣，精致又细腻，一身素兰为纹白为底，大宽袖，妆容也配合得朴素，满头金簪都卸掉了，只别了根银簪上去，细碎流苏混在发间。
　　虎兰将一打簪子收好，拿了个盒子收起来，衣服也叠好放在包裹里，一并交给南许，再领她去正堂见南太后。
　　她鲜少着这般素雅的衣服，多是她这个年纪俏皮可爱或年轻亮丽的服饰，如今一试，倒还真是不一样的风格，整个人气质都沉了下来，服服帖帖的，安静娴雅。
　　待她再入席，南太后和朱晔衣都是一怔，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南许有些诧异，不知道他们是这般反应，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怔怔站在原地没敢动。
　　随即，南太后回过神，笑了笑，“入座吧。”
　　南许有些惶恐，几乎同手同脚走路了，坐在榻上，没说话。
　　南太后有些感慨，“刚才那一瞬，真像姐姐，虽眉眼不同，但这浑身气质，真是顶顶的像。”
　　朱晔衣与南许早已记不清太后的模样，只得沉默，任由南太后回忆过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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