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姑娘们兴高采烈的，也不愿意坐马车，得到许可后拔腿就走，如桐和展支在后面寸步不离跟着，生怕跟丢了。
　　老夫人身份尊贵，不宜上街走动，便乘着马车坐在里面，慢慢悠悠沿街逛着，扒开窗帘看着外面热闹街道与来往行人，不多时便流了满脸的泪，毫无察觉，直到兰芷递上帕子，才恍然知自己失态了，缩回来擦着眼泪。
　　“老太太，莫太伤心……莫伤了身子。”兰芷也心急，这种事也不好劝，只能尽量抚慰她。
　　“我知道，就、就是，不舍得呐……”
　　老夫人擦干脸上的泪，重又探出头，看见前面不远摊子上正买着糖糕吃的两个姑娘，穿红戴绿，乌黑的秀发，未出阁的发式，转头扬起的微笑，阳光下竟有些刺眼。
　　南许连着买了好几个糖糕，喜欢得紧，见当地姑娘都是边吃边逛，自在洒脱得很，于是也把什么规矩礼仪都抛之脑后，随性起来。又买了好几串莲子，让如桐提着，南坞见着了簪子胭脂铺子要逛，她也跟着在旁边看看，出出主意。
　　转完街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南许和南念吃得饱极了，又累，想起去寻老夫人时才知她在一家茶馆休息着，等她们一起回祖宅。
　　尽兴后方才想起来会不会行事不恰当出了格、惹得祖母不快、丢了顺永侯府的面子，她们提心吊胆的找过去，一路上做好了回去挨骂的准备，没想到见着了老夫人她没骂，还笑眯眯问她们玩得怎样，扬州如何、可尽兴。
　　她俩对视一眼，之前备好的说辞一下子抛之脑后，争先说起来，欢喜得很。
　　老夫人也笑起来，吃了口茶，说，“玩尽兴了便好，来吃点茶就走吧，快晌午了，回去了正好吃饭。刚嘱咐阿郎哥回去通报了，我们现在启程也不晚，正好不让人家久等了。”
　　她俩笑，喝了杯茶后就跟着出门上马车，一路到祖宅叽叽喳喳的，说着那盒好看的胭脂，撑船的阿哥，好吃的甜点，别致的头饰，坐在床头冲阿哥洒水的姑娘，听得老夫人直笑，叹这才是她们应有的样子。
　　终于还是到了祖宅。
　　门口站了乌压压一片人，都是等着她们的，南坞看了眼就缩回头来，说多得吓人，有点慌。
　　老夫人假装嗔怒，“你可是顺永侯府出来的，这点阵仗怕甚？别说是祖宅，就是进了皇宫，也不能变脸色，要昂首踏步下马车，走进去，知道吗？”
　　南坞抿抿嘴，点头。
　　祖宅人多，泱泱上百口的人，十几家兄弟都住在里面，分系繁多，老夫人简单说了下，吩咐见人了只捡简单的喊就行，别出了错丢脸，真丢脸也没办法，反正丢的是自个儿的脸。
　　南许赶紧点头，心里默背着。
　　马蹄渐缓，最终停下来，马车也慢慢稳定下来。听得兰芷向主母夫人问安，随即掀开帘子，探过头，声音响亮通透，“恭迎宋老夫人。”
　　老夫人淡着表情，收起所有情绪，近乎严肃的，稳稳握住兰芷的手，弯腰走出，踏在轿凳上,走下去，站在主母夫人面前，还没站稳便听得一片齐声，“恭迎宋老夫人回府。”
　　多年前，老夫人嫁入祖宅，是个不怎么出众的儿媳之一；又从从祖宅出来，追随官人去京城，立府成家，生下儿女，管理后院与一干妾室。多年后，她终于回来，踏在了这片故土之上。
　　她端着表情，是平常最常见的和蔼大气的笑容，站直了身子，朗声道，“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大家都起来吧。我两个孙女儿都下来吧，见过各位。”
　　南许长呼一口气，吐出来，看着南坞下了马车，然后握住如桐伸进来的手，下马车。
　　扬州祖宅回来次数实在不多，因着京城那边亲戚多往往过节事情又多，连带着老夫人回来次数都少，这次回来又没有父亲母亲跟着，多少有点惶恐，怕那泱泱众人，又怕自己出了差错，丢了脸面。
　　南许拘谨，站在南坞身旁，低着头，一同作揖问安，含着僵硬的笑。
　　好在没多为难她二人，一干人在门口站着过于声势浩大，大家说了几句就都进门了，说是席上已经备好位子，等着用午膳了。
　　祖宅里家系过多，这边对分宅立门户不甚在意，故而有好些三四十了还携家带口住在祖宅里的，加起来人就显得格外多。用午膳时，只有当下掌事一家与胡老夫人，其他的都各回各屋用饭去了。
　　当下掌事一家乃是老夫人嫡哥哥的长子一家，在扬州城内谋得官职，故而地位稍高些，加之主母身份也尊贵，是江南有名的商贾之家嫡女。儿子也有出息，去年考中秋闱，今年春闱也顺利，日后仕途想必也是一帆风顺。
　　南许与南坞都不饿，正好端得大方之仪，只浅尝两口便放下筷子，笑吟吟听他们寒暄。
　　她总感觉有人在看他们，又不好意思转头看，寻了个撩头发姿势才四处张望了下。原来是门口趴着稚子，两三岁模样，还扎着朝天辫子，扒在门旁偷偷往里面瞧，一扒就好几个，见她张望连忙缩回去。南许捂嘴偷笑，又赶紧转过头坐直。
　　吃过饭，主母张夫人请他们到偏殿交谈，还请了众多主母夫人一起聊天，也免去旁人看着不自在，能说些体己话。
　　到了才知道，原来胡老太太并非信中那般病重，虽也是生了病，但没那么严重，只是思念姐姐深切，病中常念着，正好老夫人又常年难回来，便借此机会让她回来一趟，看看这大好江南。
　　“自姐姐多年前一别，我们姊妹俩相聚甚少，我实在挂念姐姐，常常梦里梦到。我们也都是福薄之人，官人先一步走了，不过姐姐幸福，还在长子家中住着，我却嫌我那儿子家中无趣，净是些无聊的莺莺燕燕争宠之事，索性还是回了祖宅清静些。虽然这人多，也热闹些，但总比那好。”胡老夫人生的慈悲模样，与老夫人相似，不过更清秀些，因在病中染了些病态，看上去虚弱，“不过，姐姐不会记怪我擅自行动吧？骗了姐姐，我心里也实在良心不安，但又是实在思念，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
　　她眼看着就要落泪，老夫人也赶紧劝她，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我也思念故乡已久，此番能回来实属不易，我也是要感谢妹妹你呐。正好，这次带了两个孙女过来长长见识，顺便…”
　　老夫人笑起来，眼神撇向旁边乖巧坐着的两个孙女，没继续说，但旁人都看懂了，也跟着笑了两下，张夫人跟着说，“见两位姑娘生的标致，又白又娇嫩，倒是不愁嫁人呐。”
　　“说是这样，但京城这两年好儿郎不多，年岁都不恰当，又赶上今年要秋闱的公子哥甚多，不知哪个能中哪个不能中，而秋闱后大家都赶着向考中的人家求亲事呢，我担心着那时再行动就晚了。正好，此番来着，也顺便提坞儿问问有没有适龄的郎君，就算没有回去了也能寻得到，要是这边能有更是再好不过了。”老夫人叹着气，一边拍着南坞的手，一脸感慨。
　　此话一出，各夫人脸色都微变，张夫人仍笑语盈盈，“那可不，咱扬州的好公子哥可多了，我们府上也不少标致的公子哥，老夫人若是感兴趣，寻个日子见见面也是好的。”
　　“那好，若能让我们坞儿寻着个好郎君嫁了，我心头也放下一桩大事了，好安稳过日子了。”她吃了口茶，吟吟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都堆起来，旁人也跟着笑，欢笑一片，看着和睦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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