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秋

　　是雨天。
　　都说秋日雨多，天气阴晴不定，南许早起眼睛都还没睁开，就被推到椅上、如桃帮她擦脸挽头发，一边叨叨的说晚上就要上船去扬州了，上午去趟学塾回来之后就要准备着收拾行李了，大夫人还准备了一肚子话要叮咛呢。
　　困意上头，话语如过耳般穿过去，只留下只言片语，她耷拉着眼皮喝了碗粥，上了马车去学塾。
　　今日大家都到的早，估摸着是昨晚听见了风声。
　　屋外细雨绵绵，风吹雨打，温度骤的降下来，谁都没料到。屋内，夫子宣布完此事后未待大家反应过来便嘱咐人进来送客了，还顺便布置了几个背古文的任务，等秋闱后复课来检查。
　　被推攘着出门，姑娘们乐滋滋的跟夫子道别，有甚者都计划好过几日去哪转悠了。她出门前打个哈欠，转头看过去，正好瞧到萧苏承亮亮的眸子，望向她。见她看过来，连忙挂出个笑容，眉头险些打结。
　　南许失笑，也回个浅浅的笑容，然后出门去。
　　等会，刚刚萧二后面那是……是顾三。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来着……
　　南许顿在原地，她想起来什么事了！有个姑娘要去找顾三来着的，她本想说一起去的，不过…她回头，人已经全部走出来了，剩下的都是今年要参加秋闱的公子哥，坐直了等着夫子授课。
　　现在进去是不可行的，可她下午就动身了…这能跟谁说呢？
　　“南许？不走吗？大夫人还在家里候着呢，说有事嘱咐。”南坞提着裙摆，站在布伞下，雨打滴落，她探出个头问她。
　　“嗯，就来，我…”如桃打着伞在旁边等她，和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入雨中，走上马车。
　　直到马车慢悠悠走了起来，她仍在想这件事。她既不能去，也不确定他们今日下雨还去不去，但不管怎样还是要跟他们说一声，万一出了事顾三哥被赖上了就完了，可千万不能在秋闱将至时出事。
　　她向如桃招招手，示意有话说，附耳说了几句，又坐回来坐好。
　　大夫人请过老夫人的安，在侧厅坐着等南许她们回来，好交代去扬州的一干事宜，然后放他们回去收拾包裹。
　　“天冷，不知道这几天江上什么天气，你届时机灵些，注意着，跟着你祖母后面。南坞也在，出了门就都是我们顺永侯府出来的，都是姐妹，可得互相扶持争点气，知道了吗？你比念儿让人省心，也知大体，我就不多说了，好生去收拾吧，一会我去看看你收拾的怎样。”大夫人拉着她的手，一字一句真切的，摸着她脸颊，有些不舍得。
　　“娘，我会注意的。去扬州也就十来日，去上路上奔波的日子，在那也就呆几天，不必担心，我和南坞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祖宅那边也是得小心应对，我们去的少，大多都是他们过来见我们，这次回去了可别丢侯府的礼仪，万事小心着。还有，你也知道，南坞快及笄了，二房那边的定有在为她寻郎君，她自己也会看着些。虽然不恰当，但你身为妹妹，也要小心着你二姐的言行举止，莫失礼，莫做出冲脑的事，丢了脸面。”大夫人淡淡的，说出这些话，没顾及旁边站着的婢女，只示意挽荟注意着别传出去了。
　　“我、我明白。那我先回屋了，还要收行李呢。娘，我先告辞了。”
　　“嗯，去吧。”
　　南许退到门外才长舒口气，揉揉脸，檐下雨滴打落清脆，院里栽的菊花终于在落雨中开了花，颜色各异，鲜艳而夺目。
　　如桃撑伞走来，低声，扶过南许，“姑娘，回屋吧。”
　　“我嘱咐你的，你说了吗？”她钻进伞下，和如桃悄声说着。
　　“说了，和大少爷房里的小厮说了，大少爷散学回来就能知道了，应该是没事的。”
　　“那就好，走吧，快些收行李，还赶着呢。”
　　半日光阴过得着实快，与父亲母亲道别，转眼就坐在了船上，外面风吹雨打，船已然悠悠驶远。
　　京城至扬州不远，坐船两三日即可到，水路畅便，除了这扰人的天气外其他都还算顺利。因着下雨，也不能去甲板上转转，只能坐在船内，打开窗户蹭个缝看看外面；祖母也坐在一边，念经礼佛，她和南坞都只能候着一旁安静呆着，这一路可谓甚是无趣。
　　但船外风光不曾因为这雨日而有所改变，雨淅淅沥沥，由大转小，江边枯黄垂柳，打伞的稚子愣愣的看着，还有亭里对坐煮酒饮茶的文人雅客，炊烟袅袅的村庄，都是格外的景致。
　　第三日，终于天晴。
　　南许窝在里面简直要发霉，一听说出了太阳赶紧让如桐给她换衣服，匆匆忙忙洗漱完就上了甲板，好生呼吸一番这新鲜味道。
　　阳光明媚，江南风姿绰约的一面终于尽数展现出来，不同于昨日凄楚的风情，今日是饱含生机与活力的，连叶子都是上扬的，花儿崭露头角，争先开放。船已驶入扬州小道，两岸都是民居，有妇人浣衣，有稚子玩闹，还有叫卖声不绝传来。最妙不过水中来来往往的船只，支着杆，穿梭其间，小船上摆着要卖的东西，七里八杂什么都有，南许和南坞好奇，央求让船夫慢些开，又在旁边小船上买了两根糖葫芦和甜食莲子等，乐滋滋的坐在船头吃着，看着当地的少年少女纷纷出门，乘船出门结伴游玩。
　　老太太也站在一边，不能吹风只好披了件披风，站了会就被拉着进去了。
　　她坐在窗边，眼巴巴看着外面拂过的景致，念念叨叨，“是那个扬州…是那里…是它…”
　　这里比京城更开放而生动，一切不拘于红墙瓦房，不拘于那望不见边的大宅院，而是以无尽无边的水包容着人们。
　　南许与南坞一直激动到停岸，脚触地的那一刻才有些真实感。她笑嘻嘻的，转过头看水面上摇摇晃晃的大船，伸手和南坞一人一边搀扶祖母，等兰芷接过手，然后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要吃什么。
　　祖宅派人来接的马车已经到了，老夫人见得她们如此欣喜也是高兴，像是年轻了几十岁，回到了那个青葱少女时，暗暗喜欢着那位身姿挺拔口齿清楚不服输的少年，喜欢与女伴姊妹去水里打闹，清凉的水扑了满面，摘莲子取荷花掰荷叶回家做菜，仿佛还是昨日的事。
　　她不由得感怀，一时恍惚，记忆跃过了甜蜜的新婚与挣扎的后院生活，她直接回到了那个、最美好的岁月，只有清爽的、温柔的、甜蜜的欢声笑语。
　　她怀念着，却再也回不去了。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兰芷见她神情恍惚，知她伤感，忆起了以往之事，不忍她沉溺，只好出声唤醒她。
　　“啊，兰芷…兰芷，我…唉，姑娘们兴致高着，那不如、先随她们转转扬州城，再回老宅吧，也不急一时，你去跟那边的阿郎哥说，一会再回府通报。”
　　“明白，老太太也正好逛逛着扬州城吧，许久没回来了，不知有没有变了样子。”兰芷含笑，说道。一抬眼，也觉着这周围既陌生又熟悉，不禁心中感慨着，眼角的泪却比情绪出来的更快，提醒着她：嘿，你终于，回来了。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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