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一二三四五

　　肩上传来温热触感的时候，你终于从抱膝坐着的茫然状态回过神来，直愣愣而没有焦点地转头看了李泽言一眼。
　　看清你的脸色表情以后，他细微的皱眉并没有逃过你的眼睛。
　　你恍惚在他墨黑瞳仁里看见自己的轮廓。虽然不甚分明，约莫也算不得多少能够见人的样子。
　　下颚线条因为咬牙显得过于紧绷，双颊苍白失去血色，两眼睁大却也没有焦点，只是带了几分茫然和不解将他瞧着。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只是透过他，在注视着些什么旁的东西。
　　眼见你又要陷入自己的思绪中去，李泽言轻叹了口气在你身边坐下，同时递来一杯温热的水。
　　你下意识抬手接了，另一只手臂却仍旧绕膝而过，摆出了十足的防卫姿态。仿佛只要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就可以顺利从那些艰难与险恶之中逃离。
　　“想谈谈吗？”他温声问你。
　　是十足放轻了的语气，可你还是瑟缩了一下，余光瞥见他的指尖随之微颤，仿佛是想要朝你伸出手的样子。
　　你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保持头脑放空状态太久，一时间无法顺利组织语言。
　　可李泽言偏要把你拉回现实世界，你默默喝了一口水，感受温热流淌到四肢各处。又挪了挪身子，试图离他远一些。
　　他便也偏转了视线不看你，只随意平视着前方开口，“连话都不想说了？”
　　并没有。你有心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张口只觉得疲惫。
　　太多繁杂的思绪缠绕在一起，反而让大脑的反应能力迅速当机，连一句话都不想回应。
　　你放下手中握着的杯子，杯底在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最终把下巴抵在了膝盖上，算是默认。
　　于是他也不过分逼迫你。一时间，你们陷入了一种不同于你独自一人时的、堪称默契的安静。
　　胡思乱想一阵之后，回过神来才发觉他已经陪你无言地坐了许久。将头悄悄转过去，试着看看他在做什么，却正对上他的眼睛。
　　不知是不是一直注视着你的缘故，他的表情和刚才看起来别无二致。那些被掩饰得很好的担忧和焦躁，全都埋没在眉宇间惯常的风轻云淡里。
　　可这次非同小可，他帮不上你的忙。谁都帮不上你的忙。
　　这似乎是个需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机。
　　你该开口说些什么，好叫他不要为你担心，好以此证明，你又恢复了面对一切、从头再来的决心和勇气。
　　可稀薄空气如此轻易地过速的心跳抽离，你低垂了眉眼，不再看他。
　　你宽慰不了他，更说服不了自己。
　　你说不出哪怕一句话。
　　人在面对意想不到的情况时，会呈现出不同的状态。
　　有的人嚎啕大哭，有的人暴跳如雷，有的人习惯性找朋友倾诉，有的人迅速振作起来。
　　而此刻的你，经历了一个下午的沉默无语之后，似乎还是没有能够接受节目失败的现实。
　　古人说得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明明应该事不过三，而经历了三次彻底失败的你，终于开始生出一点茫然无措的情绪。
　　要向李泽言和你的员工交代，做出一副不受打击的样子继续工作是非常容易的事情。可你连自己都已经不再信任，更何况是让他们宽心。
　　所以即使你理智上对接下来该做什么怎么办心知肚明，也还是克制不住地生出对自己的质疑。
　　李泽言抬手揉了揉你的额发，一句“没事的”仿佛和灯会那日如出一辙。
　　可你知道这是两回事。彼时那是对尘埃落定的过往的宽慰，而如今。
　　如今，接连的失败让你对接下来的打算不再笃定，所以这变成一句无用的苍白话语。
　　毕竟在最后的结果来临之前，谁也无法断言。
　　你不可以，李泽言也不行。
　　你站在这个时间节点的十字路口，将耳朵用力捂紧。该走下去不该走下去，应该继续坚持还是就此放弃，路人行色匆匆，可没有一个人与你同路，或是能够带你一程。
　　你在心里，脱力地蹲下身来。
　　进退两难，很好地概括了你此刻的境地。
　　如果对节目发起第四次尝试，究竟是一意孤行还是东山再起、从头再来。你不禁痛恨自己没有一点上帝视角。此刻的停滞不前是如此浪费时间，可你就是被接连的打击伤害，畏首畏尾，风声鹤唳。
　　你无法如同第一次选择那样，毫无顾忌地做出决定。
　　见你依旧无动于衷，李泽言这回带了几分严肃开口，再次打破逐渐蔓延的沉默。
　　“我支持你的决定，这一点我希望你能够明白。”
　　“如果你是在犹豫，前几次都失败了，再来一次会不会显得愚蠢这种问题，那还是趁早不要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你接不上话，只能继续保持着沉默。潜意识里自己的后续计划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可你就是做不到如此迅速地投入再一次的尝试之中，好像那些有过的挣扎不定，进退犹疑根本都没有存在过。
　　仔细想来，就连那些历史上叫得出名字的伟大人物，也都是在时间洪流的诸多不确定性之下，抵住了巨大的压力，创造了历史的。
　　你抿了抿唇。
　　太久没有说话，一开口只觉得喉咙干涩，声音生硬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你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如果这一次也……”
　　话音断在这里。直到此刻，被刻意屏蔽了的汹涌情绪一瞬间涌上来，你眼眶干涩发红，却执拗地将他盯着。
　　“我真的……我……”
　　他揽住你的时候，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
　　可你忙于倾听突然而至的黑暗中李泽言的声音，无暇顾及钟摆停在半空中的身影。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的沉稳冷静，在你心里比专业的旁白还要好听，“你知道，最难的向来不是把顺风顺水的状态保持下去。”
　　“而是，从头再来的决心。”
　　“所以如果你决定再试一次，可以。但是无论多辛苦，都不准抱怨。”
　　“你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说来奇怪，那个重逾千斤的决定，经由李泽言说出来以后，好像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他用那样风轻云淡，而又满怀信心的语气，轻易将你内心已经有所定夺、却一时半会无法面对的决定挑明。
　　你有些意外。他没有说我是你的退路，或是一切有我之类的话。可不知怎的，听上去更令人安心。
　　李泽言是这样的相信你。
　　连你都因为事不过三感到退缩，他却将你的千回百转看得分明，没有疑问，没有怀疑，如此相信你的能力。
　　相信你有不依靠他做出选择、并且承担之后一切为之付出的努力的能力。
　　你轻轻地，点了点头。
　　退出李泽言怀抱的时候，你多少有些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
　　他西装上那两团水渍已经不甚分明，可你自己清楚，方才的自己是怎么咬紧了下唇，浑身颤抖着才没有哭出声来。
　　直至此刻，你已经做了决定，有了决心。
　　可那些过去的挫折和打击，茫然和失落，哭出声来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就此作罢未免也太过憋屈。
　　更何况，你对他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
　　无所谓了，你洒脱地抹了抹眼睛。毕竟除了这里，没有别的地方值得让你如此安心地流泪了。
　　你看着李泽言随意看了一眼他的衣服，点了一下你的额头就要去为你准备晚饭。如此这一章就算是翻篇，明天开始，又是为了第四次尝试的新的开端。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你在饭桌上咬住了筷子。瞧他不赞同的眼神又松了开来，微微笑了笑。
　　不是的，你默默地想。
　　那些你一度缺失的勇气和信心，不是从励志的文章和网页里得来，也不是靠李泽言分享给你。
　　只是被他从深埋在沮丧和懊恼的地方挖掘出来了，仅此而已。
　　它们来自于你，它们属于你。
　　“茄子，很好吃。”你夸了他一句，逐渐恢复到了往常的样子，尽管多少还带着一点鼻音。
　　他神色未变，只多给你夹了几筷子，又把那盘茄子往你的方向推了推。
　　好吧，你眯着眼吃了，明天，明天你就开始这个节目第四次的尝试。
　　没什么需要顾虑的，没什么值得退缩的，没什么应该畏惧的。
　　不到山穷水尽，不能放弃努力。
　　为了明天的茄子，和不知远在哪一天的、终将到来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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