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一二三四五

　　人果然不应该对事物抱有太多期待。
　　这个想法新鲜出炉的时候，你正因为再一次扑空公司楼下那家点心店极其任性的营业时间，下意识地握紧了李泽言的手。
　　他清淡扫过那个写着营业时间的牌子，又抬手看了一眼表，向你投来的目光中明显写着“接下来怎么办”的疑问。
　　你忙于调整心情自我开导无暇顾及，最后在他有如实质的注视下，终于回过神来。
　　状若轻快的表象还是被微微压抑的尾音出卖，于是你索性自暴自弃，将懊恼和不快全部写在脸上，可怜兮兮地摇了摇他的手，又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今天souvenir开不开门啊？”
　　他微讶地抬了眉，这样的动作由他做来也自有一番味道，可惜你此刻无心欣赏。
　　嘴角在听到“我不会做小笼包”的诚实回答以后就紧紧抿起，你只在听到他征求了你的意见，答应为你做第二备选项的牛排时，微微叹了口气。
　　牵着手前往souvenir的路上，你被李泽言拉在马路靠内的一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出神。
　　希望落空的体验不算很好，但好在这些年来你已经习惯提前做好心理准备。只不过非要说的话，还是应用在人情世故上多些。
　　如今看来，你微微垂眸，大概连对这些小事都不应该抱有期待了。
　　你和李泽言不是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你将将度过某次危机，托了业内若干相熟之人的福，在他们鼎力相助之下得以化险为夷。
　　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李泽言开车送你回家。你在车上看着街边灯火连成一线，放松地眯了眯眼睛向他碎碎念。
　　具体说了什么你已经记不太清，唯一记得的是“他们居然会帮你”这个中心思想。
　　李泽言的回答不辨喜怒，惯常听不出明显的情绪，不过你倒是记得清楚。
　　他长指在方向盘侧轻敲两下，不知是也被你放松的情绪感染还是有些不耐烦。
　　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闻言愣了足足两秒，才勉强止住那些絮絮叨叨，歪着头想了想李泽言何来这样的发言。
　　“撇开商业利益不谈，”李泽言在红灯的间隙瞥了你一眼，“你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难道不值得别人这一点举手之劳吗？”
　　雪中送炭的事情被说成举手之劳，大概也只有李泽言了。他明明对这次事件中站在你这边的风险心知肚明，也应当清楚关键时刻为你们发声的不容易，你一时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将双手在膝上拢紧，仿佛其中蜷着一只小心翼翼探头张望的鸽子。
　　最后你迟疑着回答：“不是说‘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吗？我只是做好最坏的打算而已。”
　　这本不应该是需要如此兴师动众拿出来正色讨论的话题，你暗自将自己的心理过了一遍。与其说是半个空杯的悲观心态，还不如说是置身事外的冷静客观。
　　从这方面来讲，你觉得自己的想法无可指摘。
　　可李泽言偏偏总是出其不意，他不仅没有就此打住话题，还有更加严肃同你好好谈谈的趋势。
　　“在得到帮助以后，你习惯性的反映不是感激，而是惶恐。为什么？”
　　你听着他不高不低、却带了些久违的压迫性的问话，不觉间绞紧了十指。
　　看不见的鸽子扑闪着翅膀，仓惶地飞走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强笑着、有些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又因为显得太过刻意，重新扭头回来。
　　李泽言对你粉饰太平的举动一如既往的不买账，因此你不得不歇了几分方才放松的心态，沉下心来正视房间里看不见的大象。
　　“你看，有些人遇到问题的时候，本能的习惯就是寻求别人的帮助，”你摊开掌心，垂眸看着刚才过于用力、被掐出的月牙型痕迹，“但我不是。”
　　“虽然有些事情如果得到了别人的帮助，一定能解决得更好更快，就比如这次。但是我不能冒这个险。”
　　你转过头看李泽言，他的面孔在街边的霓虹投影下显得明灭不清。
　　“我不能把所有的期待，连同决定最后结果的一切，都押在别人会帮助我的一个可能性上。所以，”如同平日里开会那样，你微微扬起了头总结陈词，“我只是凡事都要有一个plan B，就算没有人帮我，至少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到了，想什么呢？”李泽言为你推开souvenir的门，清脆的铃铛声唤回你的神思。
　　你尚且有些茫然地看他一眼。只对着你的柔和眉眼，不知怎的和那日车里的他重合起来。
　　那时候他撑着下巴，显出和以往完全不相同的闲适样子。就像哪家带心上人出来玩的贵公子，有些无所谓地冲你笑了。
　　一时间严肃对话的氛围被悉数打碎，他眉眼深处映着点点的微光，就仿佛孤寂的长夜里，为你指明方向的那点星火。
　　他说，“怎么会呢，我就是你的plan B。”
　　而如今，你不会做小笼包的plan B，正熟练地系上围裙，准备去做你作为备选的牛排。
　　你忽然朝李泽言笑开。
　　一直以来，你都习惯了对人和事了无期待，所有事情下意识往最坏了打算。如此一来，之后的所得都变成加法，一点一滴俱是惊喜。
　　虽然没有单打独斗的执着，行为举止多少也带了点不依靠别人的孤勇。倒也不是什么为了不欠人情的傲气，只是习惯使然。
　　习惯自己解决问题，习惯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久而久之，逐渐演变成将一切紧紧攥在手里，一旦有人替你分担些许，都要惶恐到无以为报的地步。
　　你和李泽言干杯，上好的红酒随着碰杯声在杯壁上划出一道小小的漩涡。
　　他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你吃着牛排，因着味蕾尖端的享受笑弯了眼。
　　几口之后，便彻底将小笼包抛在了脑后。你隔着餐桌勾住他的手，表示感激地拉了拉。
　　坦白来讲，李泽言真的是个很靠谱的plan B。
　　他从不主动插手你的麻烦和危机，但也在你需要帮助的时候有求必应。或大或小，每一次每一桩事件，都是他试图让你从中学会接受帮助、直至养成习惯的过程。
　　他希望你有朝一日抛却那些对好意的惶恐。在需要帮助、拥有要求的时候，能够以更加坦然的姿态，站在别人面前。
　　而不是从一开始就抱了全盘否定的消极态度，小心翼翼地观望着后续可能会有的转机。
　　这是你无法一个人得出的结论。
　　是李泽言缄默地充当了你和危机之间的缓冲带，以如此春风化雨的方式，一点点调整着你对于期待和回报的看法。
　　他从来不夸下海口，却也在你真正需要的时候，实实在在地包揽了你所有的力所不能及。
　　他是你最信赖的、不假思索就可以提出要求的备选方案，是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辜负你难得的期待的plan B。
　　你对此心知肚明。
　　你循着记忆，学那日的李泽言一并撑起了下巴，似笑非笑地看他，“明天一定会开门的，我们明天再去吃小笼包，好不好？”
　　他低垂了眉眼，昏黄灯光为他的瞳仁点染上一抹流淌的碎金。定睛一看，竟是带了些纵容地笑着的。
　　他说，“好。”
　　相视一笑。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值得期待的东西。
　　很久以前你生怕希望落空，习惯了不显露偏好，遇到问题也不过分寻求帮助。
　　可你遇到了李泽言。
　　他凭借一己之力，挡在你和希望落空的悬崖之间，以绝对的能力和气魄，毫无保留地把备选方案交给你。
　　他就是你的plan B。
　　你因此学着重新捡起那些丢失的期待，学着如同拂开尘封盒子上的灰尘一般，一点点把惶惑不安妥帖收起。
　　你开始期待他在危机时期与你并肩，期待突然而至的大雨中他为你撑伞的侧脸，期待明天、或者是有朝一日一定能够吃到的，心心念念的小笼汤包。
　　期待和他十指相扣，期待与他唇齿相依，期待同他共至白首。
　　毕竟，他从不让你失望。
　　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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