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一二三四五

　　醒过来的时候是半夜。
　　你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新的消息提醒，昏昏沉沉地掀了掀眼皮，又无所谓地丢到一边。
　　翻了个身的工夫，好像还能听见下午和李泽言的争吵。
　　当然了，说争吵可能不太确切。毕竟以他那样的性格，说话言简意赅一针见血，气度涵养也让他做不出和人吵架的掉价行为。
　　只是那句略微扬高了声音的“你又在无理取闹什么”如同附骨之蛆，在你即将去睡之前在耳边反复循环，愈演愈烈。
　　你烦躁地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距离你从李泽言办公室一言不发夺门而出半天的时候，你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他当晚就出差去了法国。
　　这意味着你有一个星期见不到他。过远的距离不适合让你们继续这场争执，更何况此刻冷静下来，你只觉得心灰意冷不想多提。
　　你在工作之余分心看着屏幕的时候陷入沉思，一时不知道是应该迁怒于李泽言没有来哄你，还是厌恶自己越发的令人费心费力。
　　李泽言会说出这样的话你并不奇怪。且不论他平日里的说话风格，近来就连你自己都自觉有些作天作地，无所畏惧地仗着他女朋友的身份试探他的底线。
　　想看看这个人怎样才会生气，想知道他能够包涵纵容你到怎样的地步，想确认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你破例，的确是出于真心。
　　这场对话最初讨论的话题已经不再重要，几天过去，唯一在记忆里越发鲜明的只剩下那最后一句总结陈词。
　　你合上了电脑，疲惫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叹了一口气。
　　无意识地将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窗帘的繁复花纹上，这是你搬过来以后，你们一同去挑选的。
　　因着你有在客厅的柔软沙发上午睡的习惯。而那时李泽言家的窗帘好看归好看，却多少有些透光，你不习惯。
　　同他说了以后，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仿佛谈生意一般，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表示记下了。随后的周末，他便带你去了家具城挑选。明明鲜少出门逛街，却在这样的事情上展现出十足的耐心。
　　哪怕是对着你给他的，有着极其相似花纹的备选项，都拿出了对待投资方案的十足的投入架势。
　　李泽言总是在这样的事情上对你纵容。
　　他为你的一个心血来潮的想法变出一整个新的菜单，严肃认真地比对挑选着你需要的生活用品，因为你的一句夸，轻描淡写拍下昂贵的拍品。
　　自从他微微紧绷着神情站在你的面前，把他家的钥匙交给你的那一刻，便默许了你那些带有鲜明个人风格的物品一点点占据原本属于他的空间。
　　一点一点，如同你这个人一样，渗入他原本严丝合缝的生活之中，再也无法分离。
　　你自己也说不出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工作上的李泽言你是清楚的，杀伐果敢，别人怎么都从他这里讨不得好。
　　可私下里他对你的底线一退再退。每当你以为他会生气的时候，他却只是微皱了眉，意外地显出几分无奈的样子。
　　除了呼吸略微的急促将他出卖，你实在辨别不出他更多心情不快的证明。
　　而终于，绷紧的弦断了，他对你说出这样的话。
　　从某种意义上讲，你这是自作自受。
　　初初你对自己非常满意，觉得自己好脾气又要求低。可李泽言的糖衣炮弹太过令人招架不住，潜移默化就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以至于到了发火发脾气都毫无愧疚的地步。
　　这大概是你们双方的错。他未曾料到你如此笃定他不会对你生气，而你也不知不觉忘记他并非无所不能。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他也是有的。
　　你只记得他为了哄你开心，拿出了留声机在午后的客厅，摊手向你邀了一支舞，却选择性地忘记他自己默默消化负面情绪时，你没心没肺的全然不在意。
　　这是你的失误。你将他的游刃有余视作理所应当，他不想让你分担，你便不说不问，全当不知。
　　你忽然很想听一听李泽言的声音。
　　拿过来拨号仿佛已经成为本能动作，是紧绷神经的身体应激做出的下意识反应。你尚未来得及后悔，电话就被他迅速接起。
　　等待时间不超过三声。你出神想了想他有几次是超过这个时间接起的，之后微微惊讶地瞪大眼睛。
　　没有，几乎没有。
　　这对整日忙碌的李泽言是近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他还是做到了。
　　你从来没有问过他是怎么做到的，日子久了，再多的良苦用心和惊喜，也就成了习以为常。
　　这样说来，他说你一句无理取闹，实在是再轻不过的评价。
　　甚至可以算得上中肯。你自嘲地笑了笑，不自觉间软了声音，“吃饭了吗？”
　　“嗯，”他轻声应了，叫人听不出情绪，“那天最后说的话，是我的错。”
　　竟然这么快就切入了正题，不愧是李泽言。
　　你呼吸一窒，最后笑出声来，“不，你说得对。”
　　“我就是无理取闹啊。别人看上去都是我向你交报告需要华锐的投资，工作上受你管束。怎么能想到，私下里你事事顺着我呢？”
　　“好吧，该是我的错。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不管我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你都不会怪我不会生气，更不会离开我。”
　　如果曾经的谨小慎微只是为了同如今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么以同李泽言在一起作为分水岭，他无疑在这之后将你宠上了天。
　　且不论那些大大小小需要拿主意的决定，就算真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阿喀琉斯之踵，他也一定在不动声色之间让你知悉。
　　李泽言是这样的人。
　　表面上在别人看来他的冷漠和客套恰到好处。可你知道，他对你从不设防。
　　如今他的一句话能轻易刺伤你，反过来看，只要你想，你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他对你就是这般的信任。
　　甚至没有多费词句，就这样把这宝贵的信任，交付到你的手里，好似这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东西，是任你把玩的一个新奇的小玩意儿而已。
　　想到这里，你一时有些拿捏不定自己起伏的情绪。
　　电话那段的李泽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清浅呼吸交缠在一起。就如同每天早晨你在他怀里醒来，忍不住抬手轻触他微微颤动的睫毛时，听到的那样。
　　你猜此刻的他大概是略微惊讶地垂眸笑了笑，因为通过电流传来的他的声音明显松快了些。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已经足够结束它，好让一切彻底翻篇。
　　你们就是有这样的默契。
　　李泽言说，“我明天下午五点的飞机。”
　　你“啊”了一声，一句“那我来接你吧”说到一半，刚巧和他近乎低沉的呢喃撞上。
　　你有些不确定地松了些握着手机的力道，觉得或许是打电话太久了，此刻的耳廓微微发着烫。
　　耳边蓦然响起轻快的舞曲，这是那天他拉你在客厅跳舞时的那支曲子，你没有告诉过他，你一直非常喜欢。
　　那时的窗帘半拉着，屋内多少有些昏暗。李泽言的眼睛却是极亮，就像是世界尽头亮着的灯塔，微微闪着光。
　　他就这样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你，叫你轻易地乱了呼吸，克制不住想要攀着他的肩膀，在他那双好看的眼尾旁边盖章戳印。
　　他的声音穿过了重重距离，如同souvenir午后新鲜出炉的一块松软的布朗尼，送到你的耳边。
　　他说，“想你了。”
　　你几乎是瞬间湿了眼眶。
　　这真不像是李泽言会说出来的话。可他究竟该是怎样的样子，你微乱了呼吸问自己。
　　所有你见过的没见过的，意气风发的疲惫困乏的，都是他。
　　他纵容你侵入他的生活，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经年持久的日子里，在你的生活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这可不是一句无伤大雅的话就能一笔勾销的东西。
　　你捂着手机，觉得欲盖弥彰之后又放下手，捂了捂眼睛。
　　最后你在漏过指缝的斑驳光影中妥协一般，长出了一口气。
　　“李泽言？”
　　“嗯？”他如往日一样，好脾气而又耐心地应了。
　　也确实，他总是对你，有着这许多的耐心，看你成长，催你进步，与你同行。
　　“我也想你。”你轻轻地说。
　　“咔。”细碎裂痕如此便被重新合到了一起，严丝合缝，光洁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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