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你的一二三四五

　　我在梦中睁开眼睛。
　　尽管四周环境熟悉，但这是梦境，这毋庸置疑。很难说清这是怎样一个俯瞰而又融入其中的古怪视角，我看着梦境里手忙脚乱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上班的另一个自己，确认了此刻伸手不见五指没有实体的状态后，轻叹了一口气。
　　人很难和梦境里发生的事情讲道理，即使某种程度上这是自己的潜意识所为。视角转换得仿佛并不需要自己多加努力，我轻易看到不远处的自己关门下楼，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一并进行移动。
　　唔，姑且就称作那个自己为“她”好了。她不是我，或许也不该这么说，毕竟外貌习惯来讲她都和我本人如出一辙，梦境里无法判断时间，但我不需要多加费心就能发现，此刻的她的生活里还没有李泽言。
　　连去华锐做汇报的日程都没有。可仔细一看公司也算得上运转正常，这么说来梦境仅仅是把他的存在剥离了而已。我下意识想要扳一扳指节，又因为感受不到指节的位置，到底还是作罢。
　　转眼间她已经来到公司，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我姑且跟着她一并落座旁边一个无人的位置。这其实并无道理，我与这个梦境互不干涉，没有人能够感知到我，我的存在感不会强过一团空气。
　　这样说来，大抵还是平日的习惯而已。毕竟散成一团云雾笼罩在整个办公室上空听起来怪怪的，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电脑一阵音乐过后开机进入更新状态，我这才发觉她桌上并没有摆放任何植物。这令我无端想起现实中我的那盆小仙人掌来。
　　诸如这类的养身礼物还有很多，就连它本身也是因为防辐射的功效才得幸被李泽言挑选上。彼时恰逢七夕，他不知是听了魏谦的建议还是自己琢磨出点什么，勉勉强强打了个不算好看的蝴蝶结，姑且算是礼物把仙人掌递到我的面前。
　　然而我那会儿对仙人掌本身兴致缺缺，却对附赠的那个迷你草帽来了兴趣。抬头向李泽言投去询问的眼神，他闲闲坐在办公桌后，指尖贴着与他人设严重不符的柴犬瓷杯，勾起一抹笑，“给它戴的，不过你想自己戴的话，也可以。”
　　“又取笑我，哼。”嘟囔了一句权作撒娇，我看了看，选了个角度小心翼翼把帽子给仙人掌戴上。仙人掌的尖刺隐没在草帽下，看上去很是敛了些锋芒，与我沉默对视。
　　突然就被戳中了萌点，不管是这个仙人掌和它的帽子，还是为我挑了这个礼物的李泽言。不过这样说来，他们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
　　和仙人掌一样看上去不好接近，其实内里无比柔软的李泽言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地炸了毛，这实在是令人难以预料。他猛地站起来、甚至带倒了桌上一个看上去价值不菲的笔筒的时候，我正捂着右手发呆。
　　很难解释手舞足蹈到打翻了仙人掌，又第一时间试图徒手把它捡起来放回去粉饰太平到底是什么心态。我大概内心深处还是有些怕李泽言训斥我，即使我们已经在一起这么久，是平起平坐的关系。我把这一切自行解释为条件反射。
　　李泽言的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如果这不是在他的办公室，我严重怀疑他能就着这个势头跑上个一千米。但鉴于此刻我和他之间只有几米的距离，让他在办公室跑步的想法注定无从实现，这令我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失望。
　　想想李泽言在自己的办公室转着圈跑步，还挺有趣的，我不由得“噗嗤”一笑。当然下一秒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一把握上我的手腕，力道大到我疑心会留下指印。
　　所谓关心则乱，诚不我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我并没有流血受伤，除了被尖刺扎到的地方隐隐作痛以外，一切安好。但李泽言不知是被突兀的仙人掌倾倒的声音，还是我生生压下去尾音的那句痛呼戳中神经，我将视线移向他握着我的那只手，竟然略微有些发颤。
　　我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表示宽慰，“我没事。”他不说话。此刻的沉默显得格外漫长，他拉着我，我便只能继续保持那个有些僵硬的动作，同时终于有空关心一下倒在地上的仙人掌。
　　刚刚才戴好了小帽子的仙人掌此刻安静躺在撒出来的泥土里，很是有几分惨兮兮的样子。这种盆栽多半是要买回来自己铺土种植的，想到李泽言抿着唇拿着小铲子给它松土的样子，我心里蓦地一紧，仿佛也被刺扎了一下。
　　我带着几分抱歉试图抽回手，“仙人掌倒了，我收拾一下吧。”李泽言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雕像的角色不松手。我疑心他再看能把我的指纹都记住了，遂补了一句，“你看它就这么躺在地上，多可怜啊。”
　　“笨蛋。”终于肯给我点反应了，想不到还是万年不变的这两个字。我撇了撇嘴，毫无过去的战战兢兢，顺口回道，“外面有的是聪明的，可惜都不是你的。”
　　他低头笑了笑，这才放开了我的手，看上去倒是极为赞同的样子，点了点头，“嗯，再笨我也认了。”
　　说谁呢你，这位同志你的思想很危险啊。但是到底还是我弄倒了他精心准备的仙人掌，理亏也就说不出多余的辩驳，正打算上前收拾残局，被他一把拉了按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过会儿我来收拾，先给你抹点药。”回忆里李泽言的声音像水雾一样变得模糊不清，再一晃神就回到梦境场景，此刻的她应该是已经下班，正走在最常去的步行街上。
　　我定睛一看她对着看了两分钟都没有挪步的地方。黄红相间的招牌以及往来人潮，配合上第二个半价的加粗标语，显然又是出了什么新品。
　　多半是甜筒，因为这家店我和李泽言来过少说也有五六次，每次都是为了新品来的。此刻梦境意外地把我放置在一个离她有些远的位置，轻易能够将小小的她和周围人群尽收眼底。
　　她拿出手机，大概是给朋友回了几条消息，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去排了队。隔着鼎沸人声听不清她点单的声音，我看着店员笑了笑说了句什么，她简短回了一句，如此移到一旁等待她的东西。
　　甜筒被递出窗口的时候我看得分明，只有一个。她向店员点了点头，抬手接了，边转身迈步边咬了一口。和我旧时的习惯如出一辙。
　　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因着有了李泽言以后我已经太久没有一个人吃过甜筒，我总是嬉笑着拿两个甜筒又递给他一个，眯着眼睛不怀好意地趁他不注意的时候踮脚咬下去一大口。
　　李泽言略显无奈却又带着纵容的表情在眼前一晃而过，我重新将视线定格在她身上。她一手拿着甜筒，同时又要单手发消息，很是自顾不暇的样子。
　　手机的荧荧屏幕在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映亮她的脸，这下我看清了，但出乎意料地并不是很沮丧的、没能有机会和别人分享第二个半价甜筒的样子。她依旧眯着眼睛笑，唇角卷过一小口甜筒，是在享受着下班后难得的惬意和美食着的。
　　与别人无关，与亲人朋友爱人，都无关。
　　这样说来，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梦境，我甚至已经很难回忆起遇到李泽言之前的日子。那些模糊到如同窗户上一抹而过的水汽的生活，曾经是货真价实地存在过的。
　　那时候，是怎样的日子？虽然没有机会过各种情侣限定的节日，没有这么多理由与另一个人互赠礼物，饭后没有体贴削好的水果，也没有那么多不受自己掌控的心跳失序时刻。但也并不是单调而灰暗的。
　　藏在生活角落里的惊喜与美好，和睦的家庭，亲近的朋友，还有，对他出现的向往。彼时的我并不知晓未来出现的认识的属于我的那个人是李泽言，但尚且对今后发展一无所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支取了一些未来的幸福了。
　　我也想象过天冷的时候是如何与他十指相扣，在寒风中呼出模糊白气交换一个带着热饮甜香味的吻。能被我选择的人，一定是一等一的优秀，哪怕他简简单单站在那里，就和周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他会一脸嫌弃又口嫌体正直地吃掉我不爱吃的胡萝卜，并且告诫我下次不准挑食；他会在慵懒的夏日午后听我心血来潮绑好指甲选好曲谱，为他弹一支曲子，在我因为技艺生疏而出错的时候淡笑着夸一句，“还不错。”
　　他会被我难掩骄傲地介绍给我的朋友和家人，会理所应当地分担我羞于见人的苦恼与怯懦，会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的时候，在半梦半醒的我眼皮上留下一个比露水更轻的吻。
　　他是所有过去的未来的可能的期待的集合体，他是那些未尽的渴望的憧憬的愿望的实现者。他是李泽言。
　　我在心神激荡中悠悠转醒。窗外有落雨的声音，显然下了一天的雨依旧没有停的迹象，空气里隐约有好闻的清新泥土香。
　　定时的空调已经停了，我依旧保持着入睡时和李泽言相拥而眠的动作，此刻他因为我醒来的动静，眼睫轻颤。这副别人少见的样子，倒是比画上的人还要美了几分。
　　我因此定睛欣赏了一会儿，方才梦境里的内容快速被现实覆盖，已经所剩无几。但我依旧记得最后逐渐变白的世界，和隐隐约约站在世界尽头，向我伸出手来的那人的身影。
　　他符合我所有的想象，就这么被生活在恰好的时间送到我的身边，从此以后，所有没有着落的想象的情节，统统得以具象化。这真是再好不过，比我做过的任何一个美梦，都要美好上几分。
　　此刻时候尚早，天色还没有亮起来。我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明天该又是一个七夕了，也不知道他今年会有什么计划和安排，不过既然他费心做了准备，我总是会听他的就是了。
　　那盆仙人掌前段日子因为休假被我拿回家里照顾了，此刻它在不远处的桌边，依旧歪戴着帽子安然沉睡着。我收回视线，合着李泽言平稳的呼吸数了数他的睫毛，果不其然，在数到三十左右的时候就忘记自己的进度，这时候我算了算，距离第二天的到来还有几个小时。
　　大概还能再睡上几个小时，我重新闭上了眼睛，预感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做梦了。而对于几个小时之后即将到来的和李泽言共度的又一个七夕佳节，我表示非常、非常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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