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旁边本就惴惴不安的归儿身子一颤，想去拉他的主子赶快离开这个尴尬是非地，然而虽然他的主子一身男子打扮，底下还是李府的二小姐，他不敢去拉扯，只能连连给李擎霜递眼色，脸都急红了。
　　杨穗已经直起了身，眼看着这主仆二人一红一白的面色，马上弄清楚了这两人的尊卑关系，她干咳一声，答道：“家中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父亲走时没留下多少银两，租子又催得紧，不得已才出来的。”
　　揭不开锅……也的确太夸张了，现在自己和弟弟寄人篱下，总得把房租钱给挣回来吧。

　　李擎霜又点头，想起刚刚杨穗手里拎着的那个鼓鼓的钱袋子，零零碎碎攒起来，也得有好几两了吧，比自己一个月的月钱还多……
　　李擎霜想：“别的姑娘都自己挣租子养活幼弟了，而自己却还被当做小人儿家，这个不给碰，那个不让做，这算什么呢？”
　　转念一想，又峰回路转一回，她心花怒放地问：“姑娘如今还是租别人家的房舍住吗？我家房舍多得很，空着也是空着，就到我家去住着如何？”
　　她一句话说得恳切真诚，就连前世见多识广的杨穗都愣住了：原来不是看不起穷人，是惜贫啊……这个时代的富家小姐都这么善良仁慈么？

　　旁边归儿的脸色越发红了，这会子可好了，不是要跟人走，这下是要把人带回家去了。
　　李擎霜见杨穗不出声，以为是自己把人吓着了，毕竟自己现在还是一身男人的打扮，连忙解释：“姑娘别多心，只因我家最近有人的好日子，下个月又是中秋，时常叫戏班子和武打班到家里去，我虽然不在这上面上心，但冷眼看着，那些人加起来，都不及姑娘一个人，你若是去了我家，家里大人肯定重重地赏，我家有姑娘这样的身段功夫撑场子，也算蓬荜生辉。”
　　李擎霜眉飞色舞地说完，十分期待地看着杨穗。

　　杨穗被李擎霜一通无脑吹给逗笑了，她前世做过许多零散的兼职，向来见钱眼开，心里倒是有点活动，但她迅速抓住了重点——眼前这个人，在家里不做主，连赏钱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定所谓的请她去舞刀弄棍，也是小孩子的玩意儿。
　　于是她后撤一步，再次弯腰拱手，毫不犹豫地说：“小相公抬爱了，我虽然不才，听得相公家里的情形，也想去见识见识，只是小相公虽然年纪尚小，一片赤诚真心我却愧不能受。不是我狂妄自大不愿意去，小相公自己也说了，这事终究要家里大人做主的，我贸然去了，不说我不知礼数，到显得小相公……心忒软了些，日后还不被人给当做软柿子捏么？”

　　李擎霜一听，十分有道理，觉着杨穗善解人意，说话做事都是要先心里掂量的，心内越发受用，伸出手去地抓住了杨穗的双手，热络地说：“可不是么穗穗！我现、如今就是太好说话了些，总不能自己做主，行动就有人说我的不是。”
　　嗬，还是个自来熟呢！

　　李擎霜一双眼睛仿佛被点亮，城墙上灯笼昏暗的灯光洒下来，看得见里面摇曳着的神采。
　　虽然自己做不得主，但楠二叔是家里的大人，楠二叔最疼她了，一定会答应的！
　　李擎霜越想越觉得可行，十分不检点地伸手往旁边归儿的怀里去，吓得归儿躲闪不迭，急道：“哎！姑、爷你这是做什么？你要什么我给你拿？”
　　不等归儿躲躲闪闪地问完，李擎霜已经准确地从归儿怀里掏出了自己的钱袋，也不打开，直接塞到了杨穗手里，嘱咐道：“这是定金，如今我就把你定下了，等我今晚回去问过家里大人，十分稳妥的，你明日就可来我家住下……把幼弟也一起带上！”

　　杨穗手里接过那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早就幸福得忘我了，李擎霜在旁边嗡嗡地没完没了，自己也不住地点头……末了，只听得李擎霜问：“姑娘你家是哪个地界呢？告诉我，明天好让车子过来接你的。”
　　杨穗估计是已经掂量出来那钱袋里价值几何了，因此终于听进去了一句话，迅速反应过来，她觉得这古代的大家闺秀实在太傻白甜，虽然看起来挺人畜无害的，但还是多长了个心眼，不能把自己的具体住址随随便便给人，于是她敷衍地说：“我家离城有些远，且不是什么好路，废人力马力的，姑娘不必费心了。我明日依然要在这里耍上一天剑的，姑娘家里大人要是妥当，直接到这里便是了。”

　　李擎霜还是紧紧抓着杨穗的手，点头说：“是了，倒不用我们无头苍蝇乱撞，你明日几时来？唔，你不必说了，左右我叫人早些来候着就是了，你随时来都有人的！到了明儿，你只认他，就是我家了！”
　　说着，李擎霜狠狠地揪住了归儿的衣领子，强着把归儿的脑袋拎到了杨穗眼前，于是杨穗就着归儿扭曲着的表情认了个人头儿，心里却想：“傻姑娘啊，那些摆地摊卖金项链的，说假一赔十，你第二天拿着假金项链去找他赔那个‘十’，还能找着人？我反正在二十一世纪活了这么多年，从没遇到过。”

　　反正钱已经到手了，而且是傻白甜硬塞给她的，不偷不抢的，不要白不要，于是杨穗轻轻地抽出手，对李擎霜鞠了一躬，假惺惺地说：“那就一言为定了！就算相公家里大人为难，我也必来的，不辜负相公的心意！如今天色全暗了，我也该回家去了，恐弟弟在家，今天又是月半，他小人儿家，害怕。”

　　会功夫、能挣钱、谦虚谨慎、善解人意、一诺千金、尊老爱幼……李擎霜觉着杨穗完全符合她楠二叔的要求，突然想起来什么，往旁边一瞥，果然瞥见归儿比霜打茄子还难看的脸色，于是急急地说：“好、好，我如今也要回家去了，穗穗也快回吧，我们明儿见了面再说话。”说着就匆匆地拉着归儿往城门口那边去了。
　　杨穗点着头，一直等到李擎霜主仆两人进了城才直起身来，稍微活动了一下笑僵的脸，把钱袋塞进怀内，捡起地上折成两段的剑，拖着两条废腿往城门边走去。

　　李擎霜一进城就原形毕露，蹦着跳着，把归儿甩在了后面，归儿虽然是个小子，但李擎霜出门逛了一整天，带了两套便装，一天的干粮，又喜欢叫他城内城外地跑，到处搜罗府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一双腿早就跑瘸了，一天下来，实在赶不上他那生龙活虎的主子。
　　李擎霜远远地在前面跑了一阵儿，意识到自己身后没什么声响，回过头等着归儿赶上，然后直接倒退着一面走，一面从怀里掏出自己在城外野地里摘来的野豌豆，一个一个地试着哨子，一面问：“哎，你觉着刚刚那姑娘怎么样？可比你能干些！”

　　“可不能干么！人家一句话没说，你就把全身家当都给人家了！好姑娘，你下个月、下下个月的月钱都给支出来花了，以后可怎么过！”
　　归儿怀里空落落的，十分不踏实，自己跟了个虽不怎么出门，可一旦出门，千儿八百的银子也不够她花的主子，这辈子想娶上媳妇是没指望了。
　　李擎霜试出来一个豌豆哨，不着调地吹了两声，毫不在意地说：“管他呢？这一趟出来，我几时还能再出来，约么只能等到年里了。”

　　李擎霜这人，不仅出了李府这笼子没大没小的，哪怕是还在李府，有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时，也是一样的无法无天，没个姑娘的样子，才十四岁，成日家说什么要给她的二叔找婶子，她的二叔李茂楠，平日里又宠着她，实在是被她缠得心烦了，就轻言细语地扯谎：“二叔现如今还不着急成家，霜儿别操心了，霜儿果真要找，倒可找些可靠的相公公子，我也好见贤思齐的。”
　　然而李擎霜听不懂李茂楠话里的话，别人给根棒槌就当做真，还真就四处给李茂楠物色起小子来了，恨不得往自己嘴角点颗痣。

　　这不，遇见个打扮是个小子模样，但却是个姑娘的俊朗人物，那可不就合了她楠二叔的心意了么？
　　因此李擎霜才得意，说话越发没了经纬，“再说了，刚那姑娘，我给楠二叔找的，银子花费，到时候找楠二叔要，他还能不给不成？”
　　话还没说完，李擎霜看到归儿的神色一变，眼神有些焦急慌张，不是寻常嫌弃自个儿主子的样子，李擎霜自己也一怔愣，刚想问归儿是怎么了，没注意脚下，她又是倒退着走的，后背堪堪撞上个人。
　　“哎哟！”李擎霜也被吓了一跳。

　　然而还没等李擎霜回头，后面那人轻巧地在她腰上扶了一把，有低低的轻笑从背后传来，“这不是霜儿么？”
　　李擎霜对这笑声熟悉至极，心想：“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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