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李茂楠大概是有额上跑马的潜质，他站起了身，自己替金靡背了锅，“姑娘别动气，今天是我没考虑到这边经费紧张，衣裳刀剑备得薄了些，让姑娘受惊受屈了……”
　　不等李茂楠道完抱歉，杨穗已经摆摆手打断了他——就是经费充足，霸道总裁也不管后勤的事，再结合刚刚门外一阵一阵轻佻的笑声来看，这估计是公司的人力经理想巴结总裁，往总裁床上送人的技俩。

　　所以杨穗甚至还同情起面前这位霸道总裁来，刚想解释“没事儿，我们那里夏天不仅穿抹胸，还流行热裤呢，刚刚真的不算毁了清誉”，然后她迅速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身份，连忙说：“不碍事，我们行医治病的，病人经我们的手，哪一个不得露些，你别这么心愧。”

　　李茂楠神色有些讶异，但既然人家姑娘都不在意了，不管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心里难过，想把这事儿揭过去不再提起，自己都不好再开口了，只能自己在心内下决心——这姑娘，不能再像以前金靡送到他身边的小子，赏些钱就了了，得好生帮扶，给她找个家中殷实些，姑爷也靠谱的好婆家。

　　于是李茂楠躬下身来，问：“多谢姑娘替我包扎了，不知道姑娘是住哪一处呢？如果方便告知，我好改日拜访，今儿也好叫车子送姑娘回家去。”
　　额……

　　住处倒是有，只是自己已经跟桂虎哥告过别了，现在还一天不到，又跑回去么？
　　“李、额……爷，你们家给我下了一个月的定金，我可都花光了，还奉了你的名贴来请，现在我戏没完整地演完一场，就要送我回家去？爷虽然生得富贵，花钱没分寸是有的，但也不好这么糟蹋。”
　　杨穗说得苦口婆心，就差下一句没说出口，是“仔细这么糟蹋下去，虎落平阳，被犬欺”。
　　李茂楠：“……”

　　但是……这是个姑娘，不像以前的小子，李茂楠送回去了就送回去了，没什么污点。可是杨穗今天在戏台上差点清白不保，要是把她也放回去，不是把杨穗往火坑里推么？
　　李茂楠越想越头疼，最后一鼓作气，“既这么着，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到府上住着吧，耍不耍戏不要紧，只平时指点一下小子幺儿们的拳脚功夫也就罢了，还有……”
　　“还有帮我换换药，在母亲和横水聚山两位姐姐面前帮我瞒着些……”李茂楠想，她可不愿意因为自己第一次出门就受伤而让母亲担心，让两个大丫头在自己耳边唠叨。”李茂楠心内想。
　　“还有我们这边下了的定钱，也好像回事。总之不过一个月，再送姑娘家去。”

　　一个月，足够自己安排杨穗下半辈子的事了，一定要让这个可怜姑娘安稳无忧。
　　回不回家？杨穗是无所谓的，反正工资高，要是状元府上都是像她恩人这样正人君子的，自己签一辈子的卖身契给他也无所谓。
　　于是杨穗愉快地应了，“那便是了，雇人一个月，就得人尽其用，用满一个月，哪怕只是拿这个人来浇浇花的呢！爷这才算是治家有道！”

　　李茂楠笑了笑，去看自己的右手手臂，被杨穗包扎得很妥当，从外面看去，破了一道口子的外衣里，是服帖的暗红色的衣料，也看不出来下面裹着一块香灰帕子，倒真像只是不留神刮破了外衣似的。

　　李茂楠大概是十二年没出过门，在家里又被李擎霜聒噪习惯了，所以今天见到杨穗，就以为全天下的姑娘家都是这般大方坦然，不扭捏作态的，于是笑笑，说：“别混叫，我们家有好几位爷。别人跟前就叫我楠二爷，没人时倒随意，让我知道是在叫我就成。”

　　杨穗从正午到现在，从第一次一个人登台表演的紧张，衣服出了岔子丢了脸的羞愧，到被关进房里差点被强|暴的气愤，再到自己动手伤人的慌张，现在终于心安下来——人家已经自己盖了章，这就是自己的恩人李茂楠！

　　才二十？杨穗飞快地算了下，自己小时候，要是七八岁的话，自己不可能没印象，若要是三四岁，可那时李茂楠也才几岁，哪来的能力救她的命，晋升成自己的救命恩人？
　　要么就是人家少年天才，天赋过人，救人一命小菜一碟。要么就是自己的命不值钱，八九岁的孩童随随便便就能救下来……反正不管怎样，虽然恩人现在已经不记得她们父女了，杨穗打定了主意要抱恩人大腿，对以后在状元府的日子憧憬起来。

　　杨穗心一放松，动作也轻快起来，她主动自觉地把地上狼藉收拾干净，又有点不安地问：“你这衣裳袖子倒是不留神刮破了的，这帐子呢？还有床上的血迹怎么说呢？”杨穗蹭到李茂楠身边，手里嫌弃地拎着混合和香露味和血腥味的帕子，“这满是血的帕子，怎么瞒过去？”
　　李茂楠没有立刻答话，似乎是在思考，没一会儿，李茂楠说：“清风楼的人都知道你其实是姑娘家吧？”

　　“嗯……”杨穗想起那个扭扭捏捏叫她作男子打扮，最后还要换上男装的红脸姑娘，道：“她们知道。”
　　李茂楠听了，撇开眼不去看杨穗，“那边不妨事，顶多人家嗔怪我禽兽些。”说完，直接抬脚就往门那边走。
　　杨穗一愣怔，竟然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她心想：“古代人其实也挺会玩儿的。”然后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捡起自己的匕首和剑，几步跟了出去。

　　这里两人从二层小楼下来，已经不见了金靡一干人，李茂楠刚想打听，只见一个年轻妈妈花枝招展地过来了，笑得一脸谄媚，“楠二爷！您可算是完事儿了，金小爷他们等不及，已经回家去了，不敢来打搅您的！您看如今晚了，要不就在这儿歇一晚，用些茶点，晚上才不耽搁住局的正事。”

　　奇怪，这妖精打扮的女人明明一句污言秽语都没说，杨穗听着却很不受用，前面的李茂楠估摸着也是，因为他说：“嬷嬷费心，如今还要往家里带人的，得尽快带回去请太太奶奶们的安，拖延不得，就不在妈妈这里逗留了。”

　　那妖精只捂着嘴儿笑，也不多挽留，使小丫头把李茂楠和杨穗一前一后送出了清风楼。反正今天李府包场，钱她已经赚到手了，你过不过夜不影响，意思到了就行。

　　李茂楠带着小跟班杨穗走出清风楼，突然顿住了脚步，蹙起了眉，连后面没长眼睛的杨穗一脑袋撞在他后背上也没在意。
　　金靡是故意走的，故意不给他留下使唤的人，金靡想要试试，他李茂楠，这个十二年没出过门的人，到了离家好几里的城门内，还能不能自己寻着家。

　　李茂楠轻笑一声，心想：“那就让金靡贤侄遂心如意。”李茂楠转过身来，对着杨穗问：“你刚说你你家住在城外？”
　　杨穗点头，又摇头：“我如今不回家。”
　　退堂鼓不能打得这么快。

　　李茂楠一笑，“我知道，我是想问，你可知道城门口怎么走么？有颗大杨树的那道门，我想着日头还没下去，就去逛逛。”
　　杨穗一惊，一是心虚，她恩人怎么突然想去这个地方，那个她放了傻白甜鸽子的地方，这一去，被人家逮个正着，叫她支付违约金怎么办？二是诧异，她恩人一个穿金戴银的公子哥儿，时常流连花红柳绿肯定是有的，站在清风楼小楼上就能看见不远处大杨树的枝丫，居然不知道城门口怎么走？

　　李茂楠问完就走，没有给杨穗回答的时间，反正他心里想的是：随缘罢，能机缘巧合碰到城门口，也算没有辜负侄女儿的心意，要是碰不到，那也没法儿，自己的确不识路。
　　杨穗摇摇脑袋，侥幸地想：傻白甜的人，大半天等不到自己，应该就会走了吧，就算还等着，要她赔钱，李茂楠这么财大气粗的人，那都不是事儿。于是杨穗快步赶上，“楠二爷，回来！不是往那边！”

　　杨穗引着李茂楠到了城门口大杨树下，幸喜傻白甜的人没有在这里等，自己乐得跟在李茂楠旁边，看着这个地方——自己昨天还在这里下力挣钱，现在已经找到稳定工作了，不禁有些感慨。

　　日头快要落下，城里叫卖的乡屯小贩、出城去庄上买办的当家、从塾中下学一齐归家的孩童……形形色色的人流汇聚在这里，左右波动，把城门口挤成了一锅粥，李茂楠望着近处的人群，似乎又望着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圆日，突然开口：“姑娘，你常从这儿过么？”

　　杨穗正惬意呢，见李茂楠问，下意识扭过头，却只看见李茂楠细长白皙的脖颈，杨穗稍一仰头，发现李茂楠神色淡漠，虽然只能看到半张脸，却明显得看得到李茂楠眼里凝结的暮霭，面上笼着一层温暖明亮的太阳光，可眼里的暮霭依然氤氲不散。

　　反正，和杨穗现在惬意的心境很不搭。
　　但人家是主子，万事要迎合主子喜好，于是杨穗勉强惆怅，说：“呃……算常的，三天五天便要过一次。”
　　李茂楠点头，半晌，才又问：“那你可知道这大杨树下，昨儿，可有人在这里做戏耍挣钱么？”

　　杨穗一怔，她本来就心虚，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言而无信，而不是恩人身边一帮舔狗，这话只是在试给她下名帖的人说了实话没，只能支支吾吾，“这个……有的罢，就这棵大杨树下，大家都知道的，就叫它杂耍场，本地的手艺人或者外来的过路人，耍戏多半都在这里，天要是没雨雪，几乎每日都有人的。”

　　“嗯。”李茂楠淡淡地笑着，感叹地说：“这大杨树下，过去好像也这么热闹。”
　　杨穗有些吃惊地看着李茂楠，因为原身的记忆告诉她，她以前的确三天五天就要来这一次的，这地方自自己记事起就是车水马龙人流不绝……李茂楠说的过去，是过去何时？

　　李茂楠余光瞥到杨穗钉在他脸上的目光，扭过头来看着杨穗，轻轻一笑，又朝着大杨树努了努下巴，“我上次来的时候，它才这么高，那会子我都还不知道它是一棵杨树，还以为只是一棵歪脖子酸枣树。”
　　原来恩人也这么没见识。

　　杨穗失笑，打趣问：“它多高？能叫你认成歪脖子酸枣树？”
　　李茂楠望向大杨树，“约么这么……”说着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下，然而刚抬起就痛得把“高”字给堵了回去。
　　杨穗神色一变，意识到不对，立马拉起李茂楠的右手一看，汗巾子还是暗红色，但是湿哒哒的，被血浸透了。
　　这放到前世，是要发炎的，不打个吊针好不了。

　　杨穗急了，“我们找个药铺开点外敷的药，香灰不管用。”
　　李茂楠点头，“好，只是我对这一片不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近些的药铺，还请姑娘带路了。”
　　杨穗拉着李茂楠就往河边走，“近！就去我家！”

　　李茂楠被杨穗拉着，竟然有种特别奇异的感觉，这些年来，除了李擎霜敢拽着他的袖子撒泼耍赖外，没有人敢近他的身，现在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牵着鼻子走了。
　　“你家不是在城外么？”李茂楠奇异之外，趁空问了一句。
　　杨穗不想多说，只想为自己的过失伤人负责，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我骗你的！”
　　李茂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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