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将宠报

　　杨穗本来是不打算再回红升堂的了，一是怕遇着齐叔盘问她的行踪，二是怕遇着蝶姨母女为难，但又想到这段时间时气不错，犯病的人不多，红升堂忙得过来，况且如今日头快下去了，铺子里应该只有伙计在，所以就硬着头皮打算带李茂楠去那里。
　　不然……她才舍不得叫恩人去被腌臜的味道熏着了呢！

　　她一面拉着李茂楠往红升堂走一面嘱咐：“我只说我们是杂耍场上有过几次见面，今儿是偶然遇着你的，见你面上不好，所以邀你来看下伤口，连银子也不要的，你别说别的话。”
　　身后的李茂楠不置可否，杨穗急了，拉着袖子一拽，“听见了么？”自己刚说完，马上又回头去看，见自己拽着的是李茂楠的左手袖子，这才长舒一口气，“你可记住了！别出岔子！”

　　说着，已经到了红升堂门口，看来今天病人的确不多，杨穗没听见往日里常往耳朵里钻的呻|吟哀嚎，只听到了一句尖利的话，“走了？你就这么放她走了？欠我们家这么多年的租子饭钱呢？哪有那么好的事？还有那个小崽子呢，又死哪儿去了！”
　　是齐书涵来铺子里了。

　　杨穗真想扭头就走，连恩人伤口发炎也不管了，然后下一秒就听到了齐桂虎由远及近的声音，“书涵！你要置气也悄声些！叫街坊邻居听了像什么！穗儿这些年并不欠我们家这些，你又胡闹了！还不快家去，外面有车跟着么？”

　　说着，齐桂虎的声音就往外传来，杨穗现在想溜也来不及了，只能勉强地笑笑，和齐桂虎迎面撞上，“桂虎哥。还没回家去么？我遇上一位公子，小臂上有道伤口，你给他换换药罢。”

　　齐桂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但顾客就是上帝，他给杨穗递了一个抱歉的眼神，迎到李茂楠跟前，揣度李茂楠的衣着不过片刻，便左手顺着往铺门那边过去，恭恭敬敬地说：“小相公里面请罢。”

　　李茂楠把刚刚里面女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把杨穗的话记得更牢，因此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径直跟着齐桂虎进去了，却不想迎面撞上泪痕满面的一个人，那人还以为自己撞上的是自己的哥哥，还往人身上抡了一拳，委委屈屈地说：“齐桂虎！我到底是不是你亲妹子？杨穗才是你亲妹子罢！”

　　那一拳虽然力道不大，跟杨穗拿匕首的力道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然而它正中李茂楠受伤的那条手臂，李茂楠皱皱眉，没有吭声。
　　齐桂虎连忙从李茂楠身后迎上来，拉开了齐书涵，喝声：“书涵！公子手上有伤！你做什么！外面有车子，还不快回去！”

　　杨穗跟在齐桂虎身后，这时候也迎到了李茂楠身边，心里叫苦：“我的小姑奶奶！我就是把他刺不残，也得被你打残了！”杨穗有些心疼地看着李茂楠的手臂，李茂楠垂下眼皮，不知道在看自己的伤口，还是在看杨穗微微蹙起的眉头，他云淡风轻地说：“不碍事，不怎么痛。”

　　齐书涵已经止住了泪，见他哥呵斥她，也不委屈也不生气，因为她看见了杨穗心疼的眼神，还有李茂楠身上不俗的穿着。她拿起手帕子一抹脸，阴阳怪气地说：“穗儿姐姐，你果然是个最能干的，不仅会武功会药理，还会邪术啊！才离了我家一日，就傍上富家哥儿了？这就心疼起来了？”

　　杨穗：“……”
　　不，杨穗想说“我只是怕恩人被你打残了，我就不好意思抱他大腿了。”

　　李茂楠听了齐书涵的话，连忙把杨穗的手推开，躲闪不迭，“我并不认识这位姑娘，只是平时见她在城门口耍剑，见过几面，今儿我受了些伤，恰好遇上，这位姑娘心善，所以引我来贵堂的，姑娘的话，实在是差了。”

　　齐书涵见人家这么说，又碍着他哥在旁边，自己不好对杨穗发作，而且又见了李茂楠的好相貌，竟然一改脸上的讥讽之色，凑到李茂楠面前，“原来是这么着，那相公是找对地方了，我给你看看！”

　　齐桂虎想去拦妹子，却被杨穗一把拉住了。杨穗对着齐桂虎摇摇头，“不是什么重伤，换点药就成。”齐桂虎想起自己也还有话问杨穗，只得罢了，看着齐书涵兴高采烈地引着李茂楠掀起毡子进了里屋，自己才拉着杨穗坐下，“穗儿！你也太不听话了！”
　　杨穗一怔，随即想起来自己记在红升堂的那一笔收入。
　　“状元府上的帐子？我怎么不记得我们家和状元府还有这么一笔交易？我们家可好些年没和他们家有什么来往了。”
　　杨穗低头不语，乖乖听训。

　　然而齐桂虎却放缓了语调，温和地说：“我问遍了城里所有的银铺，是我们家最常去的那家罢？我给换回来了，拳头大的一块金子，你留在铺子里做什么？不自己拿着？不留着给霞哥儿使？”
　　“我……我只是嫌带在身上麻烦，霞哥儿那里，任先生也不缺银子花……”杨穗解释得毫无底气。

　　齐桂虎叹口气，看着眼前的杨穗，又想起自己骄奢无度的亲妹子，还有至今杳无音信的杨叔，“穗儿……我做了主了，那块金子我替你留着了，等哪天谁家对你好，谁拿得出这么多钱娶你，我再拿出来，做你的嫁妆，不叫你到了婆家受妯娌欺负！”
　　亲情永远是杨穗的软肋，杨穗几乎是立刻把眼眶憋红了，“多谢桂虎哥，我一定……不让桂虎哥吃亏，不让自己受委屈。”

　　“嗯！”齐桂虎应着，又悄声问：“里面那位公子，当真偶然碰着的？你今儿不在状元府上当差么？还是说，那位公子？”
　　杨穗不答话，只是点头。

　　齐桂虎会意，点头说：“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模样气质好，学识礼节也好，想必下人们也不错，这么着，我也就不担心了。”
　　“嗯。”杨穗表示深刻赞同，终于恢复了自己邻家小妹的模样，拉着齐桂虎的胳臂撒娇，“桂虎哥！”声调拉得长长的，“你看东家少爷这么好的人，今儿怪可怜的，待会的药钱，你别收了罢？”
　　齐桂虎失笑，伸手刮了一刮杨穗的鼻梁，语气亲昵，“不收不收，从你的嫁妆里面扣！”

　　里间屋内，李茂楠捡了个挨着毡子的小榻坐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神不知鬼不觉地支起耳朵听着外间的动静，没去看齐书涵怎么给自己换药包扎。
　　“小相公我给你换条纱布罢，你这条汗巾子都被血浸湿了，快别绑在手上了？”

　　李茂楠稍微分出一些神来，“姑娘不用麻烦了，在里面加一条干纱布罢，这汗巾子是……随身带的，离不得。”
　　还真不是离得离不得的问题，这汗巾子毕竟是人家杨穗姑娘的，不能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给人家扔了，况且自己还得用它来伪造“外衣不留神被刮破”的假象呢……

　　“哦……小相公，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呢！”齐书涵一面七手八脚地换药，一面娇滴滴地问，“相公！”
　　“嗯？”李茂楠被齐书涵抬手在自己眼前一晃，回过神来，敷衍道：“姓李。”
　　齐书涵大喜过望，“相公也姓李啊？我认识一位富家的公子，也姓李，你还别说，我细细看起来，你们眉眼间竟然有些相似，是不是李家公子都这么俊啊？”说着，觑着眼凑近去看李茂楠。

　　李茂楠意识专注在外间，没注意到齐书涵的话，一下看到自己面前多出来一张脸，倒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姑娘包扎好了么？”
　　齐书涵低下头去，压低声音，“好了，你看我包得还好么？”

　　李茂楠没去看自己的伤口，只是鼻子里“嗯”了一声，从怀里荷包里掏出一块银子，也不知道有多重，直接放到了齐书涵面前的桌子上，“这是药钱，姑娘不用找了。”说完就要掀毡子往外走，却被齐书涵拉住。

　　“哎哟……也没用什么药，只是废些手上功夫而已，李公子不用这么客气。”齐书涵推拒得很没底气，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看着李茂楠对她温柔地笑了一下，羞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抬不起头来了。

　　李茂楠是故意笑的，还附赠一句，“既然这样，多谢姑娘的一双巧手了”，说完果然掀毡子出去了，只留下齐书涵一个人在里间咬着手帕子，脸还红着。

　　外面杨穗已经捡好了几副外用的药，正站在柜台边和齐桂虎翻着账本说着什么，见李茂楠出来，侧过脸问：“好了？还流血么？还疼么？”
　　李茂楠没表态，朝齐桂虎拱了拱手，兀自转身抬脚要走，冷硬地甩下一句话在自己身后：“穗穗，走了。”

　　齐桂虎和杨穗同时一愣。
　　杨穗愣的是，就齐书涵给他换个药的功夫，自己就从尊敬的“姑娘”变成了随时要当跟班儿的丫头“穗穗”了？到底还能不能愉快地抱大腿了？唉……男人心，海底针呐……

　　齐桂虎愣的是，他刚才还夸这状元府的公子涵养好呢，没想到打脸来的这么快！但作为大哥哥，小弟弟小妹妹没涵养不要紧，自己要做好榜样，于是他对杨穗说：“你快去罢，闲了回家来坐坐！今儿的事，我不会提起，书涵那里也没事，放心去罢，待会儿天晚了。”
　　杨穗还是愣愣地，木讷地点点头，拎着一串药包追了出去。

　　这里齐桂虎刚好算完账，正打算今儿早点关了铺子带着妹子家去，几步跨进里间，只见自己妹子站在那里咬着手帕子傻笑呢……齐桂虎上前在妹子眼前挥挥手，“书涵，快收拾收拾，我们家去，你坐车子么？”

　　刚说完，齐桂虎一眼瞥见了放在桌上的一块银子，他惊愕地问：“这、哪里来的？”
　　齐书涵这才抬起头来，“啊？刚刚那位公子给的……药钱啊……”
　　“啊？”齐桂虎大呼一声，“你还收人家钱了？”
　　人家都已经给了穗儿一整块金子了！

　　齐书涵撅起嘴，愤愤地说：“那人家心疼我辛苦，给点辛苦费怎么了？你不要我要！”
　　齐桂虎：“……”
　　穗儿就比自家妹子大一岁而已，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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