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身许国

　　晏平三年三月，苗疆。

　　引亓国兵入境，迦华本就犯了苗疆大忌，惹了众怒。亓国皇帝又强行夺苗疆的立嗣之权，对苗疆的内务横加干涉，更是令苗疆贵族火冒三丈。

　　不过，他们就是再生气，却也奈何亓国皇帝不得，是以他们把所有的怒气，全部转移到了迦华的身上。

　　本来，迦华继任圣女以来，处事稳当，一直都很得人心，可一场大乱，逼得她不得不“自掘坟墓”。她当初也没有想过，晏平皇帝会直接插手苗疆的立嗣之事，这件事就连当年的永定皇帝都不曾插手。若非如此，苗疆部族的怒火也不至于这么大。

　　亓国大军回朝后，苗疆内部对迦华的反对声一浪胜过一浪。

　　三月中，赵洵还在回京途中的时候，老土司崩逝，他亲笔册封的应袭子弟石郎继任土司之位。

　　他是老土司最小的儿子，也是木溪的亲弟弟，十四岁。

　　对此，阿眉不无担心。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阿眉才觉得当初，圣女就不该亲自带人去追杀木溪公主。可惜到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按苗疆旧制，土司即位，需圣女开坛祭告神灵。

　　贵族云集，阿眉十分担心他们趁着土司年幼，挟持幼主向迦华发难，终日惶惶难安。但是迦华却觉得，土司年幼，的确很容易被挟持。但若是成年的土司带头向她发难，麻烦会更大的吧？
　　石郎这个孩子嘛……

　　迦华其实对他没什么印象，他在土司王城中，存在感并不高，她都不知道赵洵是怎么把他选出来的。

　　尽管前途难测，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迦华卜了个日期，举行大典。

　　那天，从竹楼到土司城的主干道上，全是人。围观的，以及维持秩序的士兵，手持标枪和藤盾牌，威风凛凛。

　　迦华在五位侍者侍女的簇拥下，朝土司王城而去。

　　大典的举行地点在王城以西的一座山里，那里是苗疆贵族祭祀天地的地方，曾是诏安王族神圣的飞山庙。

　　山上只有一栋普通大小的吊脚楼，楼前摆满了猪首、装香等祭祀用品。

　　迦华头上插着斑白雉尾，带着略显狰狞的面具，从里面取出了幡蝴，在楼前等着。而年仅十四岁的石郎则在山脚一声声的唱和中，由桃叶等人引上了山，他身后几丈之遥，跟着浩浩荡荡的各路贵族。

　　到了楼前，所有人在楼前空地排开，肃穆的站着，唯石郎一人走了上去。

　　十四岁的孩子，都还没怎么长开，他需要抬头，才能看得见迦华。

　　迦华将幡蝴都给他，却不期然的看到一个笑容。但笑容也只是一闪而过，石郎接了幡蝴，转身走向神坛，将幡蝴插了上去。

　　祭祀仪式开始了。

　　迦华逆光仰头，双手摇动，手中的银铃清脆作响。

　　屋内走出了十六个着装与她相似的男女。一样的头戴雉尾，一样的戴着面具，或血腥或恐怖，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穿着的是黑底白纹的百褶裙，而迦华的，是黑底红纹。

　　牛角声翁然，银铃声脆。

　　这是韩雍第一次参加苗疆土司的继任大典，从进入飞山庙开始，他浑身的鸡皮疙瘩就不自觉地冒了出来，而刚才，呜呜的牛角声更是让他缩了缩，接着又是高台上一团乱舞的黑团，在明媚的阳光下妖异的舞者，歌声也不似三月三时的那般嘹亮动人，而是鬼气森森的。

　　他望着时而隐没在人群中时而跳出来，一举一动都透着邪气的领头人，他甚至都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妖孽横行的地狱里。

　　一股寒战由内而出。

　　韩雍看得浑身寒意，却又仿佛被带入其中，不能自拔。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雍只见神坛烟起，幡蝴招展，与他站在一起的来自各个部落的酋长们跪了下去，他也只能深弯腰，以示敬意。

　　接着又是石郎站在神坛前，说了许多看起来颇为慷慨激昂的话，韩雍只听得懂一些外交辞令和寻常的客套话，这些祝祷类的古老的话他反正是听不懂的，但是他猜测，应该是说什么从今以后共同努力之类的话吧。

　　石郎说完话之后，是各酋长表忠心。

　　最后是敬献祭品。

　　等到回到土司城，已经是日暮西山了。

　　韩雍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离开了。

　　韩雍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直接对迦华表示不满，迦华早有预料，她冷冷的坐在石郎左手边的椅子上，对所有指责的话置若罔闻。

　　迦华的不理不睬，让滔滔不绝的新任花苗酋长很是生气，他怒气冲冲的，指着迦华，直呼其名，“迦华，你……”

　　“大胆，竟敢直呼圣女的名字！”稚嫩的声音并没什么威严可言，但是在这偌大的大殿中，却是异常的惊人。石郎一掌拍在扶手上，很是恼怒的喝道。

　　不止是花苗酋长惊诧非常，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直闭目养神的迦华，也惊呆了。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土司竟然支持迦华，公开支持！迦华可亲手杀了他的亲姐姐啊！

　　“大王？”花苗酋长不敢置信，想辩别什么，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可以说的。

　　石郎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色有些局促又带着几分自信，道：“马酋长说了那么多圣女的错，但是本王听来听去，也无非就是两点。一是她诛杀了木溪公主，二是引来亓国兵，导致我苗疆内政之权被阻截，但是树枯在根不在叶，圣女是为了大局，不得已而为之。马酋长不满的，或许不是圣女，或者说，不只是圣女……本王说的可对？嗯？酋长大人？”

　　从惊诧中回过神来的马全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低下头，有些尴尬又有些不服气道：“大王说的，臣可听不懂……”

　　“听不懂？”石郎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几乎是跺着脚的，“圣女诛杀暴|乱之人，又引来了亓国兵，最后将本王扶上了土司宝座，酋长不满的，应该是这个吧？”

　　“大王可别冤枉了马酋长，”同样是来自苗疆北部的白苗酋长伍德站出来声援马全，神态比马全更加倨傲无礼，石郎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奈他何？“马酋长从头至尾，说的都是迦华圣女实实在在做了的事，大王又何必多想！”

　　“那你们说，若是圣女不杀木溪，不借兵平乱，现在的苗疆，又会是什么样？”似乎是没想到会有人敢跟自己杠上，石郎没了刚才清晰的头脑，有些手足无措，说起话来，越发的没有威严。

　　“苗疆的事情，理应由苗疆人自己解决。”伍德巧妙的回答道。

　　“你们？”石郎抓不住伍德话里的漏洞，无法反驳，他希望能有人来支援自己，但北部势大，无人敢撄其锋芒。他望着众人，上火又慌乱。

　　迦华一开始还以为石郎以前是韬光养晦隐藏锋芒，但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她没办法，站了起来，冷冷道：“自己解决？如何解决？”

　　她一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了过去。

　　只见她端着一张明艳的冷脸，一步一步的，慢慢地朝他们走过来，“是要木溪挟持老土司作威作福？还是南北对峙以致苗疆不得安宁？可无论是哪一点，都是在消耗苗疆的实力，长此以往，苗疆又会是怎样？是被连云山脉的黑甲兵吞杀还是被亓国踏平？这就是诸位想要的结果？”

　　迦华说得很慢，慑于积威与她的地位身手，也没有敢在这个时候回呛她，不然，死生不过是刹那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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