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司马烬回府后，先进屋准备换一身舒适轻便的衣裳。
　　鹿鸣在衣柜中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身淡橘红色轻罗衣，袖口上绣着细碎的小花，衣料又轻又软，大君穿上后搭一双木屐，整个看起来又仙又美。

　　司马烬啧了一声，倒也没驳回，只是道：“你把我打扮成这模样想要作甚？”
　　鹿鸣随口逗趣道：“我听说如今模样秀美的男子出门，姑娘们都愿意给他砸果子砸鲜花，不如大君出去走动走动，得了果子赏赐给奴婢可好？”

　　司马烬气恼道：“果子，我没钱给你买果子吗？”说着走到箱边，提了半吊钱出来丢到她怀里。

　　鹿鸣接过钱币，迟疑片刻从袖笼里掏出一只荷包来递给司马烬。
　　司马烬莫名其妙地接过来，只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宫中绣娘的手艺，荷包用的是深紫色的缎子，上头绣了一直幼龙，普通人这颜色这花样都是不能用的。
　　他看了她一眼，摊开手掌从里头倒出一块水头极好的宝石出来，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小小的纸条，叠成细长的回形。

　　司马烬打开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杀了汝南王，许你绢帛千匹，田庄一座。

　　他有些好笑地想：杨皇后这是太聪明还是太笨，她大概压根没想过，汝南王带着进进出出的贴身丫鬟居然会大字不识，说出去只怕是惹人笑话。
　　鹿鸣她不识字，不光是不识字还不会绣花，不会弹琴，更加不会作画，她只会抱着他不放，关键时刻倒打他一耙。

　　今日她倒是机灵了，痛痛快快把这交给他。
　　是想他替她做主吗？

　　司马烬把那块宝石丢到她手中，看似随意地道：“东西给你就收着，杨皇后把这宝石给你，想让你杀了我，你看想哪天送我上路？”
　　鹿鸣惊得手都抖了，一块宝石差点掉落在地，“大君，你说什么啊！你是我的主公，你若死了，我吃什么喝什么，这日子还怎么过。您，您莫要瞎说。”

　　“把这块宝石换了够你吃一辈子了呀！”
　　司马烬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忍不住嫌弃道：“拿鞋履来，木屐真乃装模作样之物，这叫人如何好好走路，从今往后莫要拿这来给穿了。”

　　鹿鸣蹲下来替他把鞋履换成，嘴里喃喃道：“大君，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杀你，我全家都仰仗着您吃饭呢！”
　　“是吗？”司马烬脚步松快地走了两步，转头看她：“你还傻站着干什么，王慎德这该死的走后，我真是忙碌不堪，可惜你爹不识字也没什么本事，不然倒可帮我一二。”

　　“我爹他识字啊！”鹿鸣道：“他识字的，祖父识字便教了我爹，后来世道渐乱，忙于谋求生活，弟弟妹妹与我便没机会学识字了，如今弟弟还没了……”

　　司马烬被她语气中伤感弄得心头发酸，淡道：“你若想学，可让昌书杰教你，叫他写了临字帖来，慢慢学便是了。”
　　“只是……”司马烬脚步稳稳地往前走，两旁树影重重，有鸟儿从头顶飞过，他的语调平稳，道：“鹿鸣，我们在洛阳怕是待不了多久了。父君已死，天下大乱就在眼前，回去和你父亲好好说，好好跟着我，出去只怕生活更为艰难。”

　　“大君！”鹿鸣走近司马烬，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大君，好端端的为何这样说话，不跟着您我们还能去哪里？求您不要抛下我们。”

　　司马烬浑身一震，鹿鸣的手很有力，她这般紧紧握住他的手，让他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本能地就想反手握住她！忍了又忍，轻声道：“你这奴婢谁给你的胆子，大庭广众之下竟拉着主公不放，你想做什么，还不放开我！”

　　“哦。”鹿鸣恋恋不舍地丢开手，腆脸赔笑道：“奴一时心急，大君莫要生气。”

　　司马烬站在原地背对着她，默了片刻道：“跟我走。”

　　司马烬在前院坐镇，各个管事都前来报事。
　　鹿鸣站在司马烬身后，见金志杰当先进来，低眉顺眼地拱手站着回话，他道：“大君，城外田庄来报，成都王和沙间王打杀不断，我们在那里的人死了有一半，田地尽毁，如今田庄的赵管事就在外头，他想问问您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司马烬道：“咱们库里的粮食还能维持多久？”

　　金志杰道：“就咱们府上这些人吃上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只是眼下您还养了一只部曲，虽不住在府上，吃用却是要从这边送过去的。部曲人数足有五百人之多，如此一来耗费就大了。”
　　他一抬头，有些急切地道：“赵管事似是想把人拉到府里来，奴听说剩下的还有百来号人，这么一来咱们的粮食顶多只能撑上两个月了！”

　　“这可如此是好？！”鹿鸣低声喃喃自语。
　　司马烬回头睨她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安慰。

　　“把赵管事叫过来。”
　　司马烬看着金志杰，话中带着几分威严：“我是你们的主公，有事自然会担着，你慌什么？如今在这府里头你也算是一等管事，出了这道门切莫要表现出慌乱来，粮库还剩下多少吃食，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莫要乱说话弄得府中人心惶惶，你若是不行，就趁早离开我汝南王府，明白吗？！”
　　“去把赵管事叫过来！”司马烬又重复一遍道：“他进来后，你也跟进来，一定要给我稳住了。男子汉大丈夫，如此经不住事，我要你何用？！”

　　金志杰惶恐，振作精神回了个是，急急出去了。

　　司马烬坐在那里，背挺得很直，目视前方道：“莫要慌，你若肯定一辈子跟着我，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少不了你的。”
　　鹿鸣低低应了声，心中有一股热流如浪拍打石岩。大君的话冲击着她的心灵，有一腔热血让她觉得自己决不能辜负了他，这世间如此待她的除了父母大约没有别人了。

　　须臾，一个瘦高个衣衫褴褛的汉子从外头进来，他的脸已经洗干净了，看着起来精神还不错，只是衣服又脏又旧还破了洞来不及换就直接来见主公了。
　　司马烬眉头微皱，眼下真不如从前，府上能撑场面的人一个都没有，导致人到了府里头除了自己找地方把脸洗干净之外，叫他换一身衣裳的人都没有。
　　如今却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乱世在前，这些只能暂时忽略不计。

　　赵精诚直接跪下了，抬头盯着司马烬，眼中尽是期盼，开口便道：“主公恕我无能，我等尽心竭力苦守了十日，最后成都王的军中兵士将我田庄中的粮食抢劫一空，我等只堪堪留下性命，前来与您报信。”

　　司马烬沉声道：“眼下人在何处，共有多少人？”

　　鹿鸣站在司马烬的身后，觉得眼前这汉子好像快哭了。只听得他哽咽道：“只剩下三十八人了，属下有罪，田庄原有百来号人，我疏于管理未曾想过有这一日，弓箭刀矛俱未有准备，敌人来袭时我等只能拿出锄头板斧抵抗，妇孺与汉子死伤无数，我……”

　　他果然哭了。
　　两行热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鹿鸣听得心头酸楚，上前一步递了绢帕给他，低声劝道：“莫要哭啊，把话说清楚，大君不会不管。”

　　司马烬手一抖，好想把小丫头给拽回来，可眼下的情况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忍耐着问道：“我在问你，人呢？”

　　“城外五里处有一处道观，听说乃是国师楚玉管辖之地，那里聚集了许多难民，我带着他们一路前行，可洛阳城守卫不肯放人进来，属下只能先把人留在那里，只身前来报信。”
　　赵精诚沉吟道：“洛阳城的守卫本是大君的下属，想来不随便放人进城，是怕有细作混进来吧？”

　　司马烬对赵精诚有些刮目相看，这位田庄管事他见得次数并不多。此次听他说来可算是有勇有谋之人，田庄出事也不能怪他，只怪他这位主公平日里没有把武器和对外抗敌一事提上日程。
　　司马烬站起身来，走到赵精诚面前扶了他一把道：“站起来说话。”

　　赵精诚站起身来，眼前这位大君肤白俊俏，衣着服饰看起来风度翩翩，也不知道能不能带着他们这些人走得更远。在他看来洛阳城马上要成为众矢之至，继续待下去委实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
　　除非胸怀大志，想要一举歼灭封王，一统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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