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在林间

　　张德良走后，鹿鸣与娘亲宋氏聊了会天，渐渐觉得有些困倦，摊开被褥倒下来打了一个中觉。
　　小兔缩在她身边，抱着鹿鸣的胳膊也一起睡了过去。

　　春如绵绵，窗外有风徐徐吹来。
　　鹿鸣在梦中又进入了冬季，大雪纷飞的时节，她站在廊下穿着一身厚实的棉袍，从上之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游廊下铜铃都被冻住了。
　　一条，一条的冰柱沿着回廊挂了下来，阳光照在冰柱上，反射出晶莹七彩的光线，十分好看。

　　鹿鸣知晓自己正在做梦，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她从未来过的陌生地方。不远不近的地方，腊梅花开了散发出幽幽清香。
　　鹿鸣吸吸鼻子，觉得很好闻。
　　这个梦境有些美，细细碎碎的雪花飘落在梅花上，也飘落在她的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冷。

　　无意识地走了几步，她发现自己已经在游廊之外，忽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男子的背影，均是宽肩细腰，一身雪白色绣银线云纹的袍子。
　　一人，正直直地看着远处，低声道：“你我之雄心壮志，他岂能明了？他这一身都被儿女情长所迷惑。”
　　停了一瞬，又道：“他本智质上佳。”

　　另一人却从鼻孔中冷哼一声道：“儿女情长又有何干，把那人从源头上切断不就结了，她叫什么来着？”

　　“张小鹿……”
　　那人幽幽道，带着绵延不断的阴沉沉……

　　鹿鸣被这话吓醒，一口气坐起身来，如鱼被丢弃在岸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她的一颗心“呯呯”直跳，好似就要跳出胸腔。

　　小兔被她一骨碌的起身惊醒，摇摇小鹿的手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鹿鸣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苦笑道：“没什么，姐姐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正愣愣出神，忽听外头传来说话声，一个清脆的女声道：“鹿鸣在家吗？我这就进来了？”

　　鹿鸣站起身来，整整了衣裳，正准备抬手把凌乱的发丝给弄整齐，门已经被推开了。阳光照在来人的身上，她穿着一身粉红色绣小碎花的裙装，脚蹬鹿皮小靴，面如桃花，眼中含情，正是那芸娘。

　　芸娘见她呆呆的，主动道：“妹妹有空吗？可否陪姐姐出去喝杯茶，我有些话想同你细说。”
　　她见鹿鸣不搭腔，又道：“前几日之前只怕其中有些误会，妹妹可否给我个机会，要与人定罪，也该先听个解释，你说对不对？”

　　鹿鸣很想直接说不对，她觉得自家娘亲比较可信，无端端的怎么可能说出洗了那桶脏衣的话来。

　　芸娘的眼神看起来很热切，表情中含着殷切的期盼，好像她不去立刻就会伤透她的心。

　　鹿鸣，今年十三周岁。
　　几年后，她回想起今日的事情觉得自己怎么那么蠢，轻易就被人哄出去了。
　　可现在，她想不到那么细，那么透彻，心里只是简单的觉得，听她说些什么也行吧。

　　她道：“那姐姐稍等片刻，我换身出门的衣裳，把头发梳整齐了便同你出去。”
　　“嗯。”芸娘道：“那我去外面等妹妹。”

　　须臾，两人肩并肩一同从角门出去，行至大街上。

　　春日的街头，有人挎着竹篮在卖花，走上几脚就能闻到一股子清香，还有女子打扮得清新动人走在街头。男子们也穿着浅淡色的宽袍大袖施施然在街头走得。

　　走了几步，芸娘从袖笼中摸出几个钱币叫了一抬软轿，转头看向鹿鸣道：“妹妹。我知晓一处风景不错，只是路程有些小远，趁着春日，不如你同我一起去散散心。”
　　她抬腿跨过竹竿，上了轿子。
　　鹿鸣呆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两个汉子抬着轿子约莫走了两刻钟，穿过热闹的街道，来到一间青砖黑瓦的屋前停了下来。

　　鹿鸣跟着芸娘下了轿子，疑惑地问道：“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芸娘含笑道：“妹妹，莫慌，你随我来便是。”

　　有门房过来开门，带着两人进府。

　　宽敞的大门打开，里头绿荫葱葱是个极大的院落，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两边种着颜色艳丽的鲜花，开得正好。
　　行至门前，两名青衣奴婢上来，捧着银盆请她们沐手。

　　鹿鸣越走越觉得惶恐，她开始后悔自己怎么贸贸然就跟了过来，恨不能即刻转身就回去了。
　　她低声叫了一句姐姐道：“我要回去了，这是什么地方，我不认识也不想知晓了。”

　　她说着转身要走，忽听一个音色清朗的男声道：“既然已经来了，怎不见人就走！怕我慢待于你不成，还是你觉得此处乃是狼窟贼窝。”
　　“芸娘，你是怎么待她的？想来是你平日里待人处事让人觉得不够踏实。”那人不急不缓地道，让人听后无端觉得芸娘要遭殃。

　　鹿鸣转过身去，白日的阳光照不到厅间的阴暗处。
　　有一位男子站在暗处，她只能依稀看见修长的身形和灼灼的目光。

　　“过来。”那人朝她招手：“我有话同你说，说完便叫人送你回去，莫要慌，我不会害你。”
　　鹿鸣迟疑片刻，跟了过去。

　　她站在厅中，片刻后适应了里头的光线。
　　一男子着紫罗袍，戴黑漆细纱小冠，双手放在腿间，腰背挺直坐在梨花木墩上，他的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许久，却一直没开口说话。
　　鹿鸣被他的眼光看得窘迫，不得已主动开口问道：“你是谁，你找我作甚。”

　　那人似乎被她简单粗暴的提问击倒，楞了片刻，微笑道：“对了，我都忘了，眼下你还没见过我，你不记得我是谁。可是鹿鸣，本王不曾忘记你的存在。”

　　本王？
　　鹿鸣再次问：“你是谁，找我作甚？”

　　“我乃是楚王。”他站起身来，走到鹿鸣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今日叫你过来，有一件事想必你已经明白了，芸娘是我的奴仆。她所行之事都受我指挥，勾引昌书杰试图从他口中套话。后被你娘无意中发现，不得已只得欺负你娘为了不落人口实，也为了不叫昌书杰起疑心。”

　　“鹿鸣。”他再走近一步道：“你不如追随于我。汝南王与你有仇，他怎可能好生待你，你莫要信他！”

　　鹿鸣心中一惊，她倒退一步呆了半响呐呐道：“你胡说，我与大君何时结了仇？我怎不知？”
　　“你，你，你满嘴胡言乱语，莫要欺我年幼，是真是假我还是能听出来的。你叫芸娘勾引大君的幕僚，试图套话，我看与大君有仇的人是你吧！”
　　鹿鸣接着倒退三步，离眼前的男人远些。
　　他看起来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很是锋利。

　　楚王嘴角微微上扬，发出一声轻笑：“我真的很喜欢你，鹿鸣。眼下你年纪虽小，性子没有变过，他大约不会知晓你是如何的爱恨分明。日后你一步步欺他，辱他，那些做法的缘由是什么，他当然都不知道。”
　　“嗯，我的弟弟。”他笑着说：“希望他从今往后都不会知晓真相是什么。”

　　“你说完吗？”鹿鸣此时已经退到门边，差一步就能跨出门槛，她说：“你说完了，我就走了，我不怪芸娘，也不会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你放心好了。”

　　“好呀！”楚王的笑意就没停过，他道：“记得你的话哦，我的小鹿鸣。”

　　鹿鸣快步走到庭院中间，回过头来看见自称楚王的男子已经走出厅堂，她这才看清楚他的长相，丹凤眼微微上扬，鼻梁高挺，唇红齿白依旧朝她在笑。

　　芸娘走到她身边，低声道：“走吧，我们回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轿，安静了片刻，芸娘开口道：“你莫要怪我，我实不想欺负你娘的，也不知大君同你说清楚没有，若是他没说，我在这里真心实意同你道歉。”

　　鹿鸣歪头看了她一会儿，想了想问道：“姐姐，你如何当上楚王的奴婢,他待你可好？”
　　芸娘低头沉吟片刻，随后抬头看着鹿鸣道：“不知妹妹还记得赵王府的月娘吗？”

　　“月娘？”鹿鸣道：“咱们府上倒是有个月娘，我刚来的时候便是侍候那位，不知姐姐说得是不是她？”
　　“嗯。便是她！”芸娘道：“赵王死后，我被收进汝南王府，她却被丢了出去，你可知为何？”

　　不等鹿鸣回话，她低头接着道：“你我命运不济都是奴婢，我的爹娘都在楚王府中当差，我出来后大君替他们在外面买了宅子，还送了三名仆人侍候着。大君待我们着实不薄，可若我同那月娘般无所作为便会被主公丢出去，这就是命。我不得不为自己早作打算。这一次主公说了，我若能把昌书杰收为己用，半年后他便接我回乡与爹娘团聚。”

　　她看向鹿鸣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你莫怪我势力，实则我同你们一样，都是可怜人。鹿鸣我劝你一句，如今可是乱世，一个不小心命就丢了。你好好想想是跟着汝南王还是跟着楚王，不管你想跟着谁，切莫左右摇摆，三心二意。”

　　“哦。”鹿鸣随口应了一声，好奇地问道：“姐姐不怕我告诉汝南王今日的事情？”

　　芸娘盯着她看了会儿，咧嘴笑道：“你会说吗？我的好妹妹。”

　　鹿鸣愣了楞，心下暗自斟酌：这事也真不好说，倘若她实心实意地说予大君，却不知他会不会多思多想？还有那楚王所说的他同我有仇不知是怎么回事，多半是诓骗她！？

　　她低着头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门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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